痛苦中的享受

读《忏悔录》时是痛苦的，但又是享受的。面对现实，谁敢保证自己的一生没有做过有愧良心的事情呢？忏悔即是良心的发现，是精神的解脱，亦是自我救赎。“我会把我以为是真的事情说成是真的，但绝对不会把我明知是假的事情说成是真的……我要把一个人的本来面目真真实实地展示在我的同胞面前。”这段文字中的“我”，就是1712年诞生于日内瓦一个普通贫民家庭的法国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卢梭。他一生既不贵列公卿，又不富甲天下。为人类的福祉而写作，因著书立说出了名，也因著书立说招了祸。他的《忏悔录》至今已流传250余年，依然富有极强的生命力，皆因书中一字一句出于真诚之缘故。到1778年他去世时，身份还是一个“逃犯”。在他去世11年之后，法国大革命取得胜利，推翻了君主专制的封建王朝，他也终于被得以正名，他一生经历了使人悲伤的故事，也留下了令人赞美的传奇。1794年10月11日，巴黎街头万人空巷，全体政要和各界代表将他的灵柩护送到“不朽的人的殿堂”供奉起来，使他成了正义与诚实的化身。可谓生前命运多舛，死后备极哀荣。

很多年前，拜读巴金《随想录》时，记得巴老在书中说过，他学写小说的第一位老师就是卢梭，从《忏悔录》作者那里他学到了诚实，不讲假话。《忏悔录》开了“忏悔文学和内心日记”的先河，卢梭在书中披露自己的隐私，揭露自己的丑行，坦陈自己的忏悔。其目的就是使人们准确了解他“在种种不同的境遇中的内心感情”。他以笔作刀，讲述自己过去半个世纪的往事，连生活中违背道德良心的小事都被披露无遗，他的吝啬自私、偷窃恶习、谎言行骗、背叛朋友，都一一跃然自己的笔端。他是在用解剖自己的方式，对人的本性进行深刻探索。

说到人的本性，不得不说卢梭另一部他认为是“所有作品中最好、最重要的一部”，即《爱弥儿》。这是一部关于人类天性的哲学论文，探讨个人如何在不可避免趋于堕落的社会中保持天性中的善良。他观察并揭示了人类社会祸患产生的根源——“起因于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提出了根治的良方“应当从教育入手，谁改变了教育谁就改变了人”。而《爱弥儿》一经出版，便动摇了当时法国君主专制封建王朝的统治，立即遭到官方查禁，巴黎高等法院下达逮捕令，缉拿这个试图颠覆社会秩序的日内瓦人。从此，卢梭过起了居无定所、到处流浪的逃亡生活。在此期间，他开始了《忏悔录》的写作，与其说是忏悔不如说是为自己的观点辩护。他反躬自问，吐露心声：“我不怕读者指责我不是在写《忏悔录》，而是在写自辩书。当事实为我申辩的时候，谁也休想让我不说实情。”他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公诸于世，让民众去感受，让上帝去评判。他曾如是对上帝说，我把我的一切完全真实地暴露在您的面前了，请您把那无数的众生叫到我的面前，让他们听听我的忏悔，为我种种的堕落而叹息，对我种种的恶行而声讨。然后，您也让他们每个人在您面前同样真诚地披露自己的心灵，看他们之中谁敢对您说：“我比这个人好！”

不犯错误的人是没有的，但像卢梭一样敢于坦诚地披沥自己的人能有几多？造物主造人的时候，给了我们一双肉眼，使我们可以看清物质世界的花花绿绿，享受肉身的快乐。同时，又给了我们一双慧眼，让我们可以审视自己灵魂的狗苟蝇营，认识自己的过错和丑恶并加以忏悔，这无疑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快乐。在物质极度富裕的当下，读卢梭的《忏悔录》，是更高层次的享受。□李会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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