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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33期:第04版 读书

灞桥东望思段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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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旅居西安,东府自然回去得少了,但对师友的牵念却一直不曾断。其中有一位慈眉善目、满头银发的老人,时不时地撞入我的脑际。这便是东府当代鸿儒段国超先生。

段先生祖籍湖北罗田,却在关中东府扎了根。他是渭南师范学院教授,也是鲁迅研究专家,以《鲁迅家世》名世,《鲁迅与胡风》《鲁迅与朱安》多篇也流传甚广。作为传道、授业、解惑的教师,他的桃李也极繁丰。像作家安黎,评论家柏峰,剧作家张自胜、张玉凤,散文家畅岸,都出自他的门下。先生的道德文章在关中东府可以说如雷贯耳!

我执教祁连山中,返东府也晚。2000年初,主编《渭南当代文化名人》时,始与先生交集。那时候,量浅之辈多如牛毛,以为编这一类书,纯粹弄钱,因此泼污水的居多,雪中送炭的鲜见。段先生却独具只眼,盛赞“这是东府一项文化工程”,并且著文力挺。从此,二人始定交。

段先生的学术成就、教学业绩,还是留待学者们评说吧!我这里只说说与先生交往中的两件小事,读者差不多从中可以洞察先生德行于一二。

还须从编《渭南当代文化名人》说起。2003年初夏,正当编选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时,一场“非典”突如其来,华夏大地一片风声鹤唳;紧接着,又是“二华大水”,东府人心惶惶,征编工作几乎要搁浅。我只好硬着头皮,似武训一般,每日烧香拜佛四处化缘。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一位先前教过学后来发了迹的老板,他大约觉得自己也曾是准文化人,才在电话里答应愿意掏这书的印刷费。这不啻天上掉下的馅饼,我立即赶了过去。

两人见面,聊得十分投机,不料恰在此时,老板的一个酒友打电话过来。此人有点似《水浒》中的“黄蜂刺”,好生事害人。大约是本人平日不曾拜过他的码头,这时候便斜刺里跳出来使绊子。听说老板要赞助《渭南当代文化名人》,居然极尽诬蔑之词。说什么“李某人前些年从华山上下来,本是个闲人,而入编的人,大多是社会渣滓”云云,奉劝老板千万勿蹚这趟浑水。那老板的座机声音响,坐在旁边的我听得一清二楚。有道是:不怕十人劝,单怕一人谗。果不其然,“黄蜂刺”做的醋立竿见影,那老板脸色立变。只见他哗哗地点了一薄沓票子,隔桌递了过来,呲着黝黑的牙佯作笑意地说:“这事,就算了罢!——不过,你联系也受了累,这是500元,生意不成人情在嘛!”仿佛受了奇耻大辱,我嚯地站起身,盯着对方微斜的眼,冷冷地说:“我编的这些人物,绝非只值你500元!道不同,不相为谋!”顺手将那500元摔了过去,昂然拂袖而出。后来,幸亏我的一个学生解了燃眉之急,此书才不至于泡汤。

说来也巧,事过多日,一小友结婚,婚宴上恰与“黄蜂刺”狭路相逢,终于出了一口气。那一日,段先生也来赴宴,与我同坐一桌,多日未见,两人聊得很是惬意。这时,“黄蜂刺”也来了,一屁股坐在我对面。我只顾与段先生聊,没有理他。不想这人却受不得冷落,竟主动挑衅。只见他跷着二郎腿,拍着手板,一双死鱼眼瞅着我不阴不阳地发话道:“这一位,明明是李某某,见了咱却好像不认得似的,怕是这中间有啥误会吧?”我便接过话茬:“有没有误会,你心里清楚,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人听了,忙剖白说:“咱可从来没说过你老弟的坏话呀,这一定是有人从中挑拨。”“挑拨?你给那老板打电话时,我就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为人不做缺德事,何必遮遮掩掩?”“黄蜂刺”的谎言当众被揭穿,一张酱赤色的脸,登时变作猪肝一般,跌坐在椅子里,说不出一句话来。段先生一旁不住地劝解,可我却是书生气极重的人,这席如何坐得下去?便向段先生拱一拱手道:“在下本是华山上下来的一个闲人,怎能与这位大名人平起平坐?”说罢,扭头离席而出。

回到广电局老家属院,躺在我的天语阁里,独自翻看闲书。过了一阵子,却听见敲门声。开门,却是段先生。

只见他手里捏着一个肉夹馍,还拎着一盒馄饨,一脸笑眯眯的样儿。

我心中不由一愣。

只听先生说,他见我没吃饭走了,怕我饿着,顺便带点吃的过来看看。说罢,便催我趁热快吃。

瞅着他那热切的目光,聆听这深情的话语,我心头不由一热,一双眼便有了潮湿的感觉。在东府这座40多万人的现代城市里,有这么一位文学老人如此地在乎我,怜惜我,怎能不令我为之感动?

吃饭时,段先生告诉我,这“黄蜂刺”本是刺儿头,无人敢惹!今天我当众怼了这人,一桌人都替我捏一把汗。他委婉地劝诫我,自古宁肯得罪君子,也不可以得罪小人。对于这人,最好还是避而远之,不可硬碰硬,小心吃亏。

自从我父兄相继过世以后,极少听到这样贴己的话了!对于这样的忠告,我岂能不铭记在心?

还有一次。大约是秋天,段先生急火火地来到我的办公室。

那时,我正主编渭南广电报“东府风情”副刊。当日的版面已经编妥,总编也签过字,只待开印。段先生却说,能不能通融一下,他有篇稿子,能否先上。这使我颇感为难,但看到先生近乎乞求的目光,满头的汗滴,我心中大为不忍。经细问,才知其中原委。

原来先生有一老友,名叫史安民,已在医院弥留多日。先生想在老友离世之前,于病床边诵读此作,以安抚其灵魂恬然上路。我心中不由一凛。这位姓史的老者,我也是熟识的。他是临渭区政协文史委委员,是个矮瘦老头,人极和蔼、热情,本是临渭区的文史通,和我也有过多次交集。没想到他的病势竟如此沉重!

我随即撤下一篇时效相对不甚急的稿子,将段先生这篇替换上去,并且专意向总编详加说明。幸亏总编是位性情中人,此事总算顺利过关。

报印出后,段先生又急火火地赶奔医院。当他用苍老的声音动情地在病床边诵完文章时,老友终于含笑闭上了双眼,而他也总算了却了一桩心愿!

到此,我这才悟出:一个湖北人,口音不同,生活习俗也殊异,何以能在关中东府安身立命,且门下弟子、文朋诗友遍布关中,终博得东府鸿儒的美誉,大约从上面这两件小事中可以窥出一些端倪。

方今之世,人情浇漓,古风稀薄,先生能遗世独立,奉行古道,实在是难得!

前几日,有人从渭南来,问及段先生,说尚健,每日喂几条流浪狗,乐在其中,我心始安。

祝段先生如南原春树蓊郁常青!  □李高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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