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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32期:第04版 创造

楼下的那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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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正温暖,我趴在阳台窗口看着楼下,沉默着没有什么想法。楼下有只猫迈着轻盈的步子,我叫它,它不理我,径直转到灌木丛里去了,尾巴却露在外面,像个摇晃的小旗杆,偶尔打个弯,看起来非常有趣。

这只猫之前下楼时总见,大体是灰褐色的皮毛,肚子、尾巴和腿上却是雪白的。眼睛是金色的瞳孔,时常像人看见金子一样闪烁,再结合那优雅的姿态,看起来原本是一只高贵的猫。

楼下的孩子们很喜欢它,经常偷拿零钱买火腿肠喂它,只想它温顺地喵喵几声,如此,孩子们就像受了表扬般开心。孩子们很享受这过程,往往家长催促再三才会依依不舍地离开。我亲眼见有小姑娘走时,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花,而这表情会使我忽然眼酸。

不知为什么,这只气质高贵的猫会成为吃百家饭的流浪者。也很难理解这主人既已养了,却又残忍地遗弃,我想猫的心里肯定经常为此难过。它有没有再回去看看?也或者因为楼层和门禁已让它忘了来处,好在小区里有很多空间能让它四季不被雨淋,冬天还能趴在暖气片上舒展地眯觉。

猫是喜欢温暖的,这点我很小就知道。尤其在漆黑的冬夜,家里那只黄猫总会老实地蜷在我的胸口,我也喜欢那被柔软生命贴着的感觉,其中似乎有一种治愈孤独的魔力,如此很长一段时间猫睡得安逸,我睡得踏实。

猫和狗是不同的,每次我放学回来,狗总是兴高采烈,而猫多半蹲在门墩上打瞌睡,非得你摸一下它,它才会礼节性地打个招呼,然后再抹一抹惺忪的脸跳下门墩走几步,那副不情愿的样子似乎总有一种被冷落了的情绪,也或者是不屑于狗的那种谄媚。

当然猫也有主动的时候。往往我在做作业,它来蹲在脚下仰头对我深情地喵一声,如我不理它,它就扭头迈着虎步走到旁边的长梯下,嗖地爬上两三格,调整好姿态盯着我,直到我招呼它来卧在腿上。如此时间久了,它还真成了我须臾不得分离的伴了。

有一次,那只猫跑出去没有回来,我放学不见它都没心思写作业,着急地满村子找,可始终都没能找见。回来后便失望地坐在门墩上发呆,埋怨它逛得欢实居然忘了回家,也不想想好哥们会有多着急,真是个蠢笨的东西。奶奶说不是猫忘了回家,肯定是谁家碎娃喜欢,把它圈住了。别着急!等晚上人都睡了,你到街上叫叫它,肯定就回来了。记得那天我特别期盼天黑,不断催着奶奶赶紧生火做饭,以为吃了晚饭天就会黑。

说来还真是神奇,到了半夜我手上拿着棍子到街上找猫,那时候感觉自己俨然就是个英雄,很有些狄公探案的意味。我自然知道村里谁家有小孩却没有猫,所以找寻并非完全没有方向。重点的区域多叫几声,可能的区域少叫几声,结果转了几圈,叫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打扰别人了。好几次隐隐约约听到猫的回声,再仔细听时却又一片死寂,最后只好落寞地回来。

躺下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很多次恨不得耳朵能伸出窗外听到远处的声音,偶尔听到有老鼠偷偷摸摸流窜。等到睡着,脸上还挂着泪花。最后模模糊糊知道是奶奶用手在我脸上抹了几下,因为那手粗糙,把我的脸皮都能刮烂。然而第二天早起时,却意外发现那只熟悉的小东西居然不知何时又蜷在了我的胸口。

后来作文课的时候,我推想过猫回家的过程,我想它一定很努力才逃走的。它从谁家的被窝悄悄爬出,先轻轻跃上窗沿,再慢慢抓破窗户纸,然后拼力挤出来,飞身跃上院墙,在夜色中一溜烟似的穿行,有时还得翻过屋脊,飞过房屋之间的断崖,因此它到院子的时候一定满心欢喜。

可惜这只忠诚的猫活得并不长,在我跟它感情正浓的时候却出了意外。记得那天晚上它忽然像打了败仗一样蔫蔫的,皮毛也失去了亮色,喂吃的都懒得理人。奶奶说猫可能吃了中毒的老鼠,得赶紧灌点酸浆水。于是我捏着猫嘴,奶奶哆嗦着用汤勺硬灌。那时候猫的眼湿润了,它不时蜷曲着发出可怜的喵声,不时又战栗着站起来,把身子挺成一个弓形,像病虎下山一样呜呜,然后浑身抽搐。我那时束手无策,拳头攥得手心似要滴出水来。

猫死的那一夜真的很悲凉,时而低沉时而凄惨的叫声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天亮时它在我怀里退了温度,慢慢变得冰凉僵硬。之后那情景总让我隐约想起秦腔里唱的多少个“再不能”,脑中就会浮现它转圈咬自己尾巴的乖巧,还有跃跃欲试追鸡赶鹅的顽皮和威武。

这之后我就离开了农村,再一年奶奶也病逝了。到后来我知道了秦腔里唱的是《七十二个再不能》,据说那个时候陈仁义先生唱得最好,几乎唱尽了英雄末路的遗憾和无奈,于是我想那只猫也是有遗憾的,而年事已高的奶奶离开时有没有遗憾?我想也会有的,但是什么我并不清楚。

一晃很多年,尤其进城之后感觉家里有猫猫狗狗实在麻烦。况且照顾子女已经让人疲于奔命,就连胸口的那点温暖也不知何时变得模糊。

我也知道,人是这世上最复杂的动物,即便有了自由,却也不是随便有根香肠就能满足的。人多是一边临渊艳羡鱼的自由,一边像鱼一样拼命去咬诱人的钓饵,周而复始、不死不休。是活的执著还是生的使命,谁又能说得清。嘿!你瞧刚才那只猫又回来了。

它在我眼前踱着轻盈的步子,摇曳着尾部温柔的旗帜,溜达到往常总有香肠出现的地方孤独地原地转悠,不时发出喵的一声,唉,真是可怜!抬头看了看远处,也不知已过了多久,日头挪了位置,天上淡淡的云层让光像蒙了轻纱一般温和收敛了刚才的透亮,看来太阳也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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