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工人报官方网站 | 陕工网首页 今天是
跟帖评论自律管理承诺书  不良信息举报电话:陕工网(029-87339475)
第8132期:第04版 创造

心中的月河

语音播报: 语音播报

□李永明

家乡有条形似月亮的河,叫月河,这是它在县志和家乡地图上的名字。在我的心中,她是一条明亮的月亮河。

问老辈人,河从哪里来?河往哪里去?河的子孙在哪里?

答说:山是父亲,河是母亲!河从山里来,山在河里养!

县志记录的月河,都是在惊涛骇浪中泡过的,闪烁着智慧、博大以及敬畏。水走人也走,水清人也清,水浊人也浊。

月河记录着所有事情。不信,你看月河水流,有一百种表情,激流是皱眉,缓涌是沉思,浪花是微笑,似月是柔情,洪流是发怒。月河最静的时候,就是王母娘娘丢下的一枚玉簪,带着远古的光辉。月河暴怒的时候,凤凰山也不会打断它的咆哮。河流用镜子照着,让滩流盛着,喊鱼虾记着。有时会摇动河床,溅出浪花到树木上、岩石上、房梁上;有时也会晒晒太阳,飘在天空的云朵,挂在农人身上的汗珠,流进我们的血管。

我们坐在母亲的怀里,是母亲的血水把我们灌养,我们每个人一出生就爱上水,我们是水养大的。

大人们把背篓交给我们,我们来到月河边割牛草、割猪草,却割不断月河的情思,割不断扑入月河中的月光;生活把磨盘水车交给村里有手艺的匠人榨菜油、榨桐油、磨米、磨面、磨豆腐,碾磨艰苦的岁月;风浪把一叶小舟交给了月河,引渡东南西北风。

我们牵着牛绳羊绳,总是把牛羊拴在月河旁的麻柳树上,我们和牛羊一起依偎在月河里,我们和牛羊也是月河的浪花;我们拿着糖罐、吊罐、竹槽、木槽,最原始的灌溉工具,投进月河里去盛满水缸,灌满水田滋润庄稼和村庄。

月河,母亲河,我们都是她的孩子,我们在她的怀里长大、当家。

翻开书,在老师“人口手、雷雨风、山川河”的诵读声中,我们开始了人生最初的思量——河。

不知道月河最初的那滴水,源自凤凰山哪棵草叶哪枚松针,只知道铁瓦殿无数的水滴汇集,从草叶从松针从云朵上滴着,浸入花草树木脚下的土地,一滴滴水珠团聚着,找到一条缝,流进南山下的暗河,一抬头看见太阳的时候,又争先恐后地走出暗河,走出万年的沉寂,走到清清的月河,走到这书声琅琅的洋溢河……就像我们从家里走向学校,从牛背走向教室,从洋溢河走向月河、走向汉江、走向长江。

凤凰山的水滴汇成了月河清流,我们汇聚到学校。

教我们的老师是城里下来的知青,他们来自月河流入汉江的那座城市。电灯、电话、高楼、汽车,对远方的仰望,让我们的脖子几乎扭伤。大学、电影院、图书馆,对远方的梦想,让我们彻夜无眠。

老师说,走出村庄,走向远方,有两条路:一条是顺着月河,河流的尽头就是我们的远方;一条是翻过高高的鲤鱼山、牛山,山的那边就是我们的远方。大人们说,走出村庄,走向远方,有两条路:一条是当兵之路;一条是考学之路。学校敲钟的韩大爷说,走出村庄,走向远方有两双鞋,一双是皮鞋;一双是草鞋。皮鞋的路很长,草鞋的路很短。老师的话很富有哲理,大人们的话很实用,大爷的话就在教室的黑板前面,那里摆着两双鞋:一双是草鞋,一双是皮鞋。

告别村庄,走向远方,那是我们最大的梦想。但是,我们走不出心中的月亮河。河不回头,如果老回头看,眷恋那些从未有过的好日子或酸日子,只会扭伤脖子,只会撞墙或撞树。

月河水盘绕着学校,学校的后边是一座叫北岸子的山,高扬着龙尾,龙头伸向月河。有一天早上,学校敲钟的韩大爷神秘地告诉我们说,北岸子山上有一条青龙,昨晚托梦给他,要归大海啦!他敲响老槐树上的破犁,让钟声响彻村庄,让钟声把我们赶往高处。奇怪的是韩大爷话刚说完,突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连续下了三天三夜的雨,温顺的月河河水暴涨,河水掀起巨浪,犹如蛟龙翻腾,让我们的学校隐入河水,奔腾而去。大人们说,月河走蛟啦!

我直到现在都无法解释韩大爷那奇怪的梦,真有青龙托梦给韩大爷?只知道一个遥远的传说:“金船一闪现,水打江家店”,金船闪现,月河耀金。神秘的是,学校没有了,老槐树还在,老槐树上的校牌和当敲钟的破犁还在。更为神秘的是,敲钟的韩大爷不见了,我们跟着河流找了几十里,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我们把学校搬到更高的地方,挂上那敲钟的破犁,却再也听不见那金属般的钟响,这成了山村永远的痛。

一直到现在都不解的是,明明是月河发大水,大人们却从没有责怪过月河,说那是走榨、走蛟、走桥,龙过大海鸟归林,从没有把责任推在河上,大人们就这么看我们的月河。

面对奔腾不息的滚滚流水,哲学家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思想家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科学家说,水是生命之源;文学家说,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大人们说,尿不往河撒,痰不往河吐,对河的敬畏其实就是对自己的敬畏……

在月河水最急促、峡谷最幽深的月河下游龙王潭,鱼虾成群,有名的是月河鲤鱼、草棒子、大青鱼、甲鱼、鲇鱼、大头鱼、鳜鱼等,月河水鲜自古有名。月河流入佘家窑,河床一下平坦开阔起来,水流舒缓,小船悠悠,河上就有了万安桥,古老的拱桥下青藤如瀑,青苔斑驳。民国一个叫绿影的诗人这样写道:“渡去踏来住所之,万安桥上动吟思。炊烟两岸蒸腾起,知是人家饭熟时。”

月河流过佘家窑,就进入了河流的茂盛期,离汉江近了,离长江近了,离大海不远了。一帆风顺中,往下的桥更万安了,月河走进了汉江。

月河带着我们的学校走了。那一年,家乡学校居然破天荒地一下考上五个中专生。我们是故乡月河一朵欢快的浪花,告别月河、告别故乡、告别凤凰山、鲤鱼山、牛山,把心中的月亮河一起带走,走向远方。

从同一山村出发,走着同样的河道,月河会把河水留在乡村屋檐下的滴答声里,留在天空飘浮的云朵里,留在家屋水缸的倒影里,留在草叶上的露珠里,留在乡亲们奔流的血管里,留在生生不息的指望里……走进长江,那也是月河最高贵的理想。

这就是我心中的月亮河、流淌一生的月亮河。

河流的一生,就是我们的人生。有它的童年,有它的少年,有它的青年,有它的壮年,但是河流不老。

人生其实何尝又不是河流。有急流,有平缓,有激越,有险滩。时光流逝,一去不返,只有爱,只有奔流不息的精神,才会汇入人类文明的历史长河,在汹涌澎湃中闪现,长流天地间。

月河跨入长江,奔向遥远的大海。我却如路遥《人生》中的高加林,逆着河水逆流而上,沿着山道蹒跚而归。曾经期望通过自己的考学去过上一种不同于父辈们的穿皮鞋的人生,最终还得回到他们中间,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比高加林幸运的是,他是从教书的学校回到乡村的田间继续着父辈的生活,我是从城里学校回到乡村学校当教师。

学校位于月河另一条支流——洋溢河的河湾上。曾经在乡村读书,我望天上的星星,心飞往那些星星下不同于我苦瘠乡村的生活。现在,我一个人站在河湾,我狠狠地穿着一双城里买的皮鞋,站在这片草鞋跋涉的土地上,想起敲钟韩大爷的话,从农村到城市很近,就是一双草鞋到一双皮鞋的距离。从农村到城市的距离很远,就算脱下了脚上的草鞋,都永远找不到那双皮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心事,我至今不理解的是,我们这一代人为什么就那么急迫地想逃离乡村。

我从没有过这么静静地伫立在河边,这么静静地想自己,想河流。一阵风吹过,吹散河中的星星,如风一般撒播在天空之下。

当年的大人们和我们都老了,月河通往外界的路其实很多。我坚信,总会有一方码头、一座桥梁等着我,月河的前方是汉江,汉江的前方是长江,长江的前方是大海。

(单位:安康市汉滨区水利局)

关注公众号,随时阅读陕西工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