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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45期:第04版 创造

井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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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瑜

关中平原最简单、最难看的建筑大约是井房了。就像一个没人经管的娃,低、丑、糙,还少不了臭烘烘的屎尿味。

井房的出现,是再也自然不过的事。农人们要打粮食,过日子,这些都离不开水。引河水浇地跟等下雨是一回事,得看老天爷的眼色。遇到他老人家不睁眼,那就谁也没有办法,只有眼睁睁看着庄稼旱死在地里。民国十八年,关中大旱,流淌了两千多年的引泾(河)水渠,不知都毁掉多少年了。不收一颗粮食,催生着找水的渴求和活下去的欲望,这种本能,一直延续到农业社时期,生产队在村里打了三眼井,才稍微稳住了村里人的心。有了井,便有了井房。就像有了身子,就有了衣服一样自然。

有人问,民国十八年的时候咋就不打井哩?要知道,那时候打一眼井,跟盖一院房子一样费神。记得父亲说过,一辈子不打井、不盖房,那就是享大福的人。可见打井的艰难与繁琐。再说,即便有了井,往上提水也是个大难题。就是架个辘轳一桶一桶地往上搅水,即便累坏几十个精壮汉子的腰,也浇不了二亩地。幸而,那时候有了电机水泵,只要把闸刀一推,一会儿就能浇一片子地。

井房一般属于集体。那时候农民嘴里的集体,多指生产队或生产大队,几十年都那样喊。集体的,就是大家的。应了那句“众人的老子没人哭”的老话,既然没人上心,也知道井房不经常住人,盖的时候就不像给自己盖房子,挖地基就没那么深,用的材料也不地道。砖,用的是烧馏了的“铁头砖”和不成型的胡基(土坯)。檩和椽来自路边的白杨树,拣几个端溜的股枝,砍下来就往上搭。最后再用树股编一合花框门,就算万事大吉了。不像村里人为自家盖房时动土、上梁要放炮,一本正经地弄些敬神驱邪的事,以示庄严。经过几天漫不经心地敷衍,一座井房就矗在野荒荒的地里了。

盖井房一般是在冬季农闲时节,这个时机决定了盖成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承接人的屎尿。没有了庄稼的遮挡,那些憋急了的路人为了遮羞,在这里肆无忌惮地“舒服”。井房极其讨厌他们这种行为,但却毫无办法。只有等到冬灌的人来了,拿着铁锨骂几句,然后收拾,井房这才觉得舒心了。

也许,像孤儿一样的井房知道了自己的卑微身世与凄惨处境,孤零零地站立在寒风中的野地里,注视着村里劳劳碌碌的身影,感受他们荒诞不经的故事。

不久,灵动的雀儿发现了这个少有人打扰的世界,就在椽的缝隙处栖身,叽叽喳喳地过起了幸福的小日子。这些小精灵们的到来,让井房有了灵气,它不再是那个毫无生机的土房子,它活了。

但是,这样的好景终究不会长远,人们的井房不是为鸟兽们盖的。到了夏天,玉米一种下,庄稼人就念叨起了“秋争晌”的老话。秋收时能不能多掰些玉米,这催苗的第一水最要紧。因为水泵要经常有人看守,这时候的井房便迎来了常客。

那天晚上我独自去浇地,巨大的黑影笼罩着我的心,恐惧蔓延在我的头发和脚趾,生怕黑影的深处猛地窜出一个血脸红头发的恶鬼扑过来。我攥紧了手里的铁锨把,靠住井房的墙,死死地盯着远处,满脑子都是村里死去的人影。等“哗哗”的水声把我拉回来的时候,我看着默不作声的井房——它常年独自立在野荒荒的地里,会理解我平时在村里像流浪狗一样孤单吗?我猜,它一定理解并熟悉我的故事。这个黑漆漆的夜晚,空旷的田野里,只有我和它。这个时候,我对平时不起眼的井房,产生了同病相怜的亲切感。

多年后我经过井房,它还是丑陋的老样子,只是雨水在墙上留下了一道道痕迹,就像我脸上的皱纹。(单位:泾阳县泾干街道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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