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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
语音播报：
□杨毅波
关于“结巴子话多”这句话，我没从生理角度做过考证，但知道我二叔是个结巴子，话就是多。
他在屋门口坐着或干着活，看到有人从门前过，会问：“吃了没？进来喝水不？”看到有人在村口迟疑或探头探脑，他会走出屋，问人家：“乡党，你找谁呀？我带你去。”村里谁家闹了纠纷，他也爱去说道。看到有人吵架，他也爱上前管管。嘴结巴着，但不急不慢，村人还都爱听他说。有的人正发脾气，一听二叔说话火很快没了，一些人还会被他的结巴逗得直乐。“双智，你别说了，我们不喊叫了。”双智是我二叔的名字，不喊叫就是不吵架了。
对于二叔的过去，我是从父亲嘴里知道的。二叔小时候个子长得快、很淘神。爬墙打枣、上树抓鸟、吆狗撵兔、下涝池摸鳖，没有他不干的。村里人，特别是奶奶辈们看到二叔就止不住笑，有的会逗着问：“淘气鬼，又抓了个啥？”又说：“俺娃慢慢说，别结巴。”可二叔爱上学，读满了完小，十六七岁时被一个很有名气的军工厂招去当了工人。
工厂距村子很远，交通又不便，二叔住在厂里，我小时候对他没有印象。二叔结婚前，队里在村口给他划拨了新庄基盖了新房。二娘很漂亮，村人说我二叔娶了方圆数里最好看的女子。结婚后，二叔回来多了，我常去他屋里，看他带回什么好吃的没，却总见院子里坐满人，或问事，或聊天，或请他给写副门联，或让他帮着给在部队当兵的后生写封信。对了，在那时的村人眼里，二叔就是个文化人，也算个干大事的人。
可能是住在村口的缘故吧，二叔遇到的怪事或突发事多。
一次刚收完麦子，大晌午的，二叔端起二娘擀的一老碗燃面只吃了一口，忽听塄坎地里传来孩子们的哭喊声：“平娃掉井里了，平娃掉井里了！”他搁下老碗就往外跑，一阵风似的到了井口。还好，这是人工挖的一口豁口很大的废井，两丈多深，还有点水，但水浅。平娃刚上一年级，在和小伙伴围追一只野兔时跌进井里。平娃在井底边声嘶力竭地哭、边朝上蹦。二叔说：“嫑怕嫑怕，叔下来了！”说着就出溜一下滑到井底。他抱起平娃哄道：“有叔在，俺娃不哭了，不哭了。”
平娃真不哭了，忽然问：“智叔，你咋不结巴了？”后来村民们扛着梯子、拿着绳陆续跑来，把平娃和二叔先后拉了上来。自此，二叔真的不结巴了，这件事也在村里成了相传多年的美谈。
还有一次，正是玉米长高到杨花的时节。周五，天快擦黑，二叔骑着他那辆人们都羡慕的凤凰牌自行车下了一零八国道，刚拐上通村的土路，看到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领着哑巴婶家五岁多的女儿急匆匆迎面走来。二叔没往坏处想，但还是疑惑而警觉地问了一句：“菊芳你去哪儿？”娃说：“去王村舅家。”王村离我们村七八里路，二叔下了车子说：“这时候了去你舅家？叔送你去。”一男一女中的女的，没等菊芳回答便截住说：“我们是娃舅家门的，娃也叫俺们妗子和舅呢。刚从娃家出来，说天黑了娃还硬要跟呢。要不你再把娃带回去。”那男的说：“你知道娃家不？你就带回去好，我们也省心。”
二叔把哑巴婶的女儿送回时，她爸正找娃呢。二叔带着菊芳爸回返找那一男一女，骑了几里路没见到踪影。后来镐京公安抓了两个偷娃的人，传说就是这一男一女。提起二叔，好像村人都爱夸，掰着指头能说出不少事例。
二叔退休后，完全成了村里人。他有一儿一女。女儿大，按当时的规定和条件顶替进了工厂。儿子小，上完高中没考上大学，在家务农。二叔闲不住，在家旁边的自留地种了二亩半草莓。但好几年没卖几个钱，多叫过来过去的乡党品尝了。我也去吃，滋味儿很好。他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弟曾笑着说他：“爸，看你把地都糟蹋了，给咱挣的钱呢？”二叔也笑：“爸有退休金呢，够咱使唤呀！”全家人包括二叔的孙子孙女都跟着笑。
一零八国道与通村路交叉处，太平河拐了个弯。河上架了座桥，桥边的大柳树下有个饭馆，是村北头的田永辉开的。饭馆时间久了，是改革开放后周围村子第一家民营饭馆，生意好。永辉上了年纪，饭馆几经扩大，先交给女儿，再交给外孙女经管。一天下大雨，摘下的几篮子草莓没处理掉，天黑前，二叔把草莓推到饭馆，心想能卖掉就卖掉，卖不掉就让顾客吃了。
谁知刚到饭馆门口，却见几个人拽着一位年轻妇女走出来，其中一人对着那妇女还踢踢打打。永辉外孙女跟在后面喊：“不要打呀，有事好好说嘛。”二叔见状，放下推车就奔上前去，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几个人拉开，并喝问道：“你们是哪里的？这么野蛮！打听去，我们这里还从没发生过这种打人的事。”到底是车钳铣都干过，手劲大，加上退休了仍一身利落装束，那几个人有些怯火，只问了问：“你是个干啥的？”就乖乖地随二叔又走进饭馆。询问得知，他们是一家子人，家在城边，城中村改造后不缺钱。刚才踢踢打打的小伙子是年轻妇女的丈夫，爱玩麻将，常输钱，还经常夜不归宿。爱人气不过要离婚，昨晚吵了架跑了出来。二叔听了，对那小伙子怒目圆睁，吼道：“你如果是我娃，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然后就讲法制、举例子，规劝那小伙子坚决不要沉迷赌博，再下去会家破人亡的。
过了三个多月，这夫妻俩竟然找到我们村，提着礼物来感谢二叔。女的夸这几个月小伙子像换了个人，男的说从那天后再没吵过架，全家都和顺……
二叔今年八十多岁了，仍然是村里的活跃分子。前几天我回村看望他，他院子坐着七八个人，有的我认识，有的年轻我不认识。经介绍，几个年轻人是村委干部，他们正在商量创建和谐生态文明村的事哩！二叔建房时给院子栽了棵石榴树，石榴密密麻麻，结得很繁。其实，这棵石榴树我很熟悉，年年石榴成熟时节，再怎么用竹竿撑，一些枝条儿仍然似要匍匐于地，大有“一树石榴压枝低”之势。
石榴很甜，能甜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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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毅波
关于“结巴子话多”这句话，我没从生理角度做过考证，但知道我二叔是个结巴子，话就是多。
他在屋门口坐着或干着活，看到有人从门前过，会问：“吃了没？进来喝水不？”看到有人在村口迟疑或探头探脑，他会走出屋，问人家：“乡党，你找谁呀？我带你去。”村里谁家闹了纠纷，他也爱去说道。看到有人吵架，他也爱上前管管。嘴结巴着，但不急不慢，村人还都爱听他说。有的人正发脾气，一听二叔说话火很快没了，一些人还会被他的结巴逗得直乐。“双智，你别说了，我们不喊叫了。”双智是我二叔的名字，不喊叫就是不吵架了。
对于二叔的过去，我是从父亲嘴里知道的。二叔小时候个子长得快、很淘神。爬墙打枣、上树抓鸟、吆狗撵兔、下涝池摸鳖，没有他不干的。村里人，特别是奶奶辈们看到二叔就止不住笑，有的会逗着问：“淘气鬼，又抓了个啥？”又说：“俺娃慢慢说，别结巴。”可二叔爱上学，读满了完小，十六七岁时被一个很有名气的军工厂招去当了工人。
工厂距村子很远，交通又不便，二叔住在厂里，我小时候对他没有印象。二叔结婚前，队里在村口给他划拨了新庄基盖了新房。二娘很漂亮，村人说我二叔娶了方圆数里最好看的女子。结婚后，二叔回来多了，我常去他屋里，看他带回什么好吃的没，却总见院子里坐满人，或问事，或聊天，或请他给写副门联，或让他帮着给在部队当兵的后生写封信。对了，在那时的村人眼里，二叔就是个文化人，也算个干大事的人。
可能是住在村口的缘故吧，二叔遇到的怪事或突发事多。
一次刚收完麦子，大晌午的，二叔端起二娘擀的一老碗燃面只吃了一口，忽听塄坎地里传来孩子们的哭喊声：“平娃掉井里了，平娃掉井里了！”他搁下老碗就往外跑，一阵风似的到了井口。还好，这是人工挖的一口豁口很大的废井，两丈多深，还有点水，但水浅。平娃刚上一年级，在和小伙伴围追一只野兔时跌进井里。平娃在井底边声嘶力竭地哭、边朝上蹦。二叔说：“嫑怕嫑怕，叔下来了！”说着就出溜一下滑到井底。他抱起平娃哄道：“有叔在，俺娃不哭了，不哭了。”
平娃真不哭了，忽然问：“智叔，你咋不结巴了？”后来村民们扛着梯子、拿着绳陆续跑来，把平娃和二叔先后拉了上来。自此，二叔真的不结巴了，这件事也在村里成了相传多年的美谈。
还有一次，正是玉米长高到杨花的时节。周五，天快擦黑，二叔骑着他那辆人们都羡慕的凤凰牌自行车下了一零八国道，刚拐上通村的土路，看到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领着哑巴婶家五岁多的女儿急匆匆迎面走来。二叔没往坏处想，但还是疑惑而警觉地问了一句：“菊芳你去哪儿？”娃说：“去王村舅家。”王村离我们村七八里路，二叔下了车子说：“这时候了去你舅家？叔送你去。”一男一女中的女的，没等菊芳回答便截住说：“我们是娃舅家门的，娃也叫俺们妗子和舅呢。刚从娃家出来，说天黑了娃还硬要跟呢。要不你再把娃带回去。”那男的说：“你知道娃家不？你就带回去好，我们也省心。”
二叔把哑巴婶的女儿送回时，她爸正找娃呢。二叔带着菊芳爸回返找那一男一女，骑了几里路没见到踪影。后来镐京公安抓了两个偷娃的人，传说就是这一男一女。提起二叔，好像村人都爱夸，掰着指头能说出不少事例。
二叔退休后，完全成了村里人。他有一儿一女。女儿大，按当时的规定和条件顶替进了工厂。儿子小，上完高中没考上大学，在家务农。二叔闲不住，在家旁边的自留地种了二亩半草莓。但好几年没卖几个钱，多叫过来过去的乡党品尝了。我也去吃，滋味儿很好。他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弟曾笑着说他：“爸，看你把地都糟蹋了，给咱挣的钱呢？”二叔也笑：“爸有退休金呢，够咱使唤呀！”全家人包括二叔的孙子孙女都跟着笑。
一零八国道与通村路交叉处，太平河拐了个弯。河上架了座桥，桥边的大柳树下有个饭馆，是村北头的田永辉开的。饭馆时间久了，是改革开放后周围村子第一家民营饭馆，生意好。永辉上了年纪，饭馆几经扩大，先交给女儿，再交给外孙女经管。一天下大雨，摘下的几篮子草莓没处理掉，天黑前，二叔把草莓推到饭馆，心想能卖掉就卖掉，卖不掉就让顾客吃了。
谁知刚到饭馆门口，却见几个人拽着一位年轻妇女走出来，其中一人对着那妇女还踢踢打打。永辉外孙女跟在后面喊：“不要打呀，有事好好说嘛。”二叔见状，放下推车就奔上前去，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几个人拉开，并喝问道：“你们是哪里的？这么野蛮！打听去，我们这里还从没发生过这种打人的事。”到底是车钳铣都干过，手劲大，加上退休了仍一身利落装束，那几个人有些怯火，只问了问：“你是个干啥的？”就乖乖地随二叔又走进饭馆。询问得知，他们是一家子人，家在城边，城中村改造后不缺钱。刚才踢踢打打的小伙子是年轻妇女的丈夫，爱玩麻将，常输钱，还经常夜不归宿。爱人气不过要离婚，昨晚吵了架跑了出来。二叔听了，对那小伙子怒目圆睁，吼道：“你如果是我娃，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然后就讲法制、举例子，规劝那小伙子坚决不要沉迷赌博，再下去会家破人亡的。
过了三个多月，这夫妻俩竟然找到我们村，提着礼物来感谢二叔。女的夸这几个月小伙子像换了个人，男的说从那天后再没吵过架，全家都和顺……
二叔今年八十多岁了，仍然是村里的活跃分子。前几天我回村看望他，他院子坐着七八个人，有的我认识，有的年轻我不认识。经介绍，几个年轻人是村委干部，他们正在商量创建和谐生态文明村的事哩！二叔建房时给院子栽了棵石榴树，石榴密密麻麻，结得很繁。其实，这棵石榴树我很熟悉，年年石榴成熟时节，再怎么用竹竿撑，一些枝条儿仍然似要匍匐于地，大有“一树石榴压枝低”之势。
石榴很甜，能甜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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