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时

□葛鑫

荷已残，香已消，已是雁回时。

雁群飞过乡间，便有农人扶锄驻足，带着无限的憧憬望向雁阵。“咿呀，咿呀”的雁鸣此刻是如此婉转悦耳，而注视“人”或“一”等雁字的目光，又是如此满含深情。一代又一代，乡亲们相信大雁定能识文断字、传书送情。可是，白云悠悠，雁儿又帮谁在传递书信呢？

秋天来了，在这样的秋夜醒来，秋虫低鸣，也如大雁般在“咿咿呀呀”地汇报着秋天的到来。满仓的稻谷透着丰收的喜悦，各种瓜果也在空气中飘着香，而纷乱了一个夏季的心灵此刻却沉甸甸的安宁。在这样一个雁回时的夜晚，适合静心聆听。就这样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穿透黑暗的束缚听一听四季、听一听人间。这时，会有许多天籁之声飘入耳中，哪怕这声音微弱得难以捕捉。仿佛有一管洞箫呜咽，有一把小提琴低吟，又仿佛老母亲纳鞋底抽麻线的滋滋声……然而许多时候只有风声在窗外忽隐忽现，依稀能想象那风是如何撞落了树叶，如何卷起了地上的尘土，也能想起发生在风中的许多往事。想着想着，那风就好像发生了变化，不再那么单调，也不再那么难以捕捉。它们在我的耳中化成了音乐，时而是轻柔的小夜曲，时而是雄浑的交响乐，时而是奇妙的无伴奏合唱，中间隐隐低回的自然是阵阵雁鸣。旋律既熟悉又陌生，作曲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做了母亲，在秋夜中醒来，多是被孩子的翻身、踢被等细微的动作惊醒。轻轻地帮小人儿盖好被角，默默地在暗夜中听一下小家伙细微轻柔的呼吸，便仿佛穿透黑暗看到了孩子美丽或者调皮的梦，便依稀听到了成长的声音。而此刻，也会想到千里之外的老母亲，想到老母亲年轻时弯腰扫落叶的样子，想到她在低矮的鏊子上一张张摊着煎饼，想到她越来越老、越来越弱的佝偻身影、花白头发……悲秋的苍凉感便会掠过心头，心中的蓝天白云便会随着雁越飞越远。

记得小时候，秋收的时候会跟母亲回乡下去。乡间大叔总是用独轮车推着我们，一路上独轮车“吱吱呀呀”响个不停，那声音实在不怎么悦耳，听得人心烦，路很长，耳边便不断响着独轮车那尖锐而单调的声音。一路上有很多风景可看，忽而是一片树林，忽而是一座土屋，忽而是一座小桥，而头上也时常会有雁阵飞过，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也会听到一阵阵的雁鸣声……母亲轻声教我们唱“蓝天上大雁飞，队伍整齐多么美，谁也不争先，谁也不掉队，一起飞过山和水……”

天上大雁飞，地下独轮车跑，大雁飞过“咿呀，咿呀”，独轮车转动“吱呀，吱呀”。那时幼小的我总喜欢看那些沉默的推车人，开始是不解，后来是可怜，最后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他们多是些瘦削的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笑容，车带深深地勒进他们的肩胛，汗珠在每一块肌腱上滚动。小小的我那时就感觉独轮车的声音就是从他们心里喊出来……有了秋收的慰藉，吱呀声和空中的雁鸣相和，便多了些许温暖。

时光如梭，独轮车现在已很少看到，可是雁鸣依旧。雁回时，整个世界满是温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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