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声

□连忠照

夏天最后的一场狂风，是秋天的序曲，它带着些许的愤怒和不甘，呼啸着、怒吼着，掠过密密层层的树梢，奔跑过广袤的原野，追赶着光影一样飞过的季节。天空因为它的暴怒骤然变色，大地微微颤抖，然后，豆大的雨点，就噼哩叭啦地砸了下来，一瞬间雨幕就遮蔽了天地。

那雨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发泄一阵就忽然停止，它下着下着，就慢慢稀疏起来，有一滴没一滴地响着，声音疲惫慵懒，叫人听着都渐渐泛起睡意，似乎要像陈抟老祖那样一睡不起。这样的雨声，一响就是七八天甚至半个月，慢慢地，积水的地面泛起绿色湿滑的腻子，青苔也一点点爬上泥土墙壁和低矮的树干，凉雨浇灭了炎夏最后的炙热，天气一下子阴凉下来，这时候，秋天就来了。

秋天来了，秋声也响起来了。

秋天池塘的蛙鸣，是最响亮的秋声，它们鼓起白白的肚子，用洪亮的鸣唱缓缓拉出乡村黄昏的幕帘。于是，夜来了，在一轮清淡的月色映照之下，那无数的秋虫，开始演奏。它们的声音是清丽的，像是一双细巧纤手，在轻轻拨弄琴弦，有时候它们仿佛想起自己的意中人，情迷意乱的手指颤抖一下，挑起一个上扬的高音，然后又缓慢下来，情意绵绵、柔丝不绝。

有时候，它们的声音又带着一些凄切，是失恋的悲怆，是藕断丝连的流连。有时候，它们的声音一点一点低下去、低下去，低到一眼看出去只有满目清白的月光，令人怀疑，那样美妙的声音是不是真的存在过。可是一忽儿，那声音又天籁一般地扬起来，不久，就有别的虫儿应和，在秋天的夜里，这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愈发衬托出夜的寂静。

沉寂的夜里，秋风也来了，它们是小心翼翼的，悄悄飘过，摇动着一片竹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特别是黎明时分，一粒粒晶莹的露珠，冰凉地凝结在一片片秋天的叶子上，偶尔发出掉落的声音，于是叶子簌簌抖动——它们感觉到了寒冷，秋天真的来了。

清晨，秋风是最凌厉的。它们一路叫着摇晃着一棵棵玉米、果树，撕掉一些不太牢靠的叶子，它们这儿摸摸，那儿揣揣，摸到玉米那结实的棒子，揣到了果树上浑圆的果实，又摇了摇大豆胀鼓鼓的豆荚，还是意犹未尽，一路冲撞过去。

终于有一天，秋声渐次紧迫起来，风是急促的，虫鸣显得焦急慌乱、短促。草木叶子一天天憔悴、暗淡，玉米高高举起的叶子垂落下来，树叶也开始凋落，农人们收割庄稼、采摘果实，等田野空旷起来，露出黄色的土地，秋声便走到了终点，它有点恋恋不舍地逡巡着，但是冬天凌厉的呼啸一天天逼近了，一天天挤压着它的空间。秋声终于落下了最后的帷幕，它们沉睡进幽暗的地下，静静地等待，来年属于它们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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