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冬树

□马亚伟

在北方，冬天随处可见落光了叶子的树。冬树是一道无法忽略的风景，是天地之间一个个醒目的标志，告诉人们关于冬天的预言和传奇。如果没有这些冬树，冬天的特征不够鲜明，季节在混沌暧昧中无法完成交接仪式。冬树抖落了一身雍容的华服，用删繁就简的方式彰显冬天的本质。色彩分明的四季，因此有了言简意赅、意味深长的意蕴。

有人不喜欢冬树，说它们瘦骨嶙峋，毫无美感。我却以为，冬树之美在于风骨和神韵。季节曾赐予它们华彩盛年，它们经历过蓬勃、茂盛、灿烂，在生命的一个个高光时刻完成了不同的使命。到了冬季，它们听从了大地的召唤，顺应轮回的规律，傲然而决绝地抖落一树叶子。一棵高大参天的树，曾经用繁茂的绿叶撑起一方天地。如今却片叶不留，只剩苍茫天地间那些清瘦的枝干。

可是你发现了没有，那些枝干也是美的。那种美，不蓬勃耀眼、不雍容华贵、不辉煌壮观，但从骨子里流露出一种昂扬自信的风度。美有很多种，有一种美叫风骨毕现，有一种美叫神韵奇绝，有一种美叫气度非凡，这些全都是属于北方冬树的。那些落光了叶子的枝干，有的直指天空，仿佛一个醒目的手势，向天地宣告毫不妥协的态度；有的斜逸一旁，似乎在睥睨天下，蔑视严冬；有的屈曲盘旋，好像是神奇的远古文字，在讲述着树在冬天的传说。

一棵冬树就是一个传说，它们在冬天不寂寞。虽然没了绿叶满枝，没了花草相伴，没了群鸟来仪，但它们依旧高唱着热烈的冬日恋歌。冬日严寒，别的生灵胆怯逃遁，而冬树却毫不胆怯，反而勇敢地与风霜冰雪抗争。它们在呼啸的朔风中卓然独立，它们在冷酷的寒霜中倔强而战，它们在狂暴的冰雪中精神抖擞。因为它们懂得，只有经历过严冬的考验，才能长成一棵真正的树。

北方有冬树，风华绝代，有着倾城之美。仰望冬树，你常常会有被震撼的感觉。冬树努力朝向高空，同时又深深扎根土地，它们的生命在纵深处延展，在季节深处升华。朔风呼啸，冬树也会发出声音来回应。如果你置身一片冬林之中，会听到树枝在风中一起歌唱的声音。那种声音浑厚深沉，仿佛是男低音合唱，非常有感染力。冬林如歌，岁月流长。一棵棵冬树，总让我想到古代战场上那些整装待发的士兵。它们戈戟在握，严阵以待。它们坚不可摧，胸有成竹。它们信心满满，强悍无敌。没有什么，可以摧毁一棵冬天的树。

北方的冬树，简约而沧桑。你仔细观察过那些裸露的树皮吗？树木的繁盛之季，我们的关注点都在繁枝密叶上，没有人留意树皮。而冬树抖落了一季繁华，沧桑的树皮凸显出来。冬天的树，像一张沧桑的脸，即使皱纹纵横也有岁月雕琢之美。想起诗人叶芝的诗：“多少人爱你年轻欢畅的时候，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者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我想一棵树其实比人的经历更丰富，它一年的经历就是一个人一生的经历。春夏秋冬，四季更迭，树可以经历岁岁轮回，而人的生命只有一个春夏秋冬。懂得欣赏北方冬树的人，便懂得该以怎样的姿态来迎接生命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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