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三两枝

□曹林燕

书房有梅，三两枝。梅是蜡梅，从园子里的梅树丛间疏离出来的。

骨朵如点墨，印在一片平白的墙壁上。西窗投下一抹黄昏的影子来，插于瓶中的梅枝在夕光中剪影绰绰，生出了一番美的况味。

小区的花园里植有许多蜡梅，入冬初放，在长风中凛香扑袭，令萧然冬意氤氲出丝丝可感可怀的温暖美好。

花匠师傅每年都会修剪园中花木，删繁就简，匠心打理。

因为好奇，我在他梳理蜡梅枝条的时候，总会主动上前拉些淡话。花匠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面目慈善，说话声音洪亮。交谈中，他极具专业地给我讲了许多打理梅枝的要义。他说蜡梅品质清雅，修枝之前须先观察它们的自然生长形态，再根据其枝的伸展特点进行修剪。诸如一些交叉枝、平行枝、重叠枝、对生枝、徒长枝等都会影响蜡梅的生长过程，也影响园林美观，所以都得一一梳理。梅枝不能过密，亦忌瘦弱枝条，只有足够细心、认真地打理，才能有助于树木的生长物序，同时凸显出梅姿的高标飘逸之美而不落俗窠。

我为他的敬业精神很是感慨系之。

得知我喜瓶插，老人颇为高兴。他从修剪下来的乱枝丛中细细挑选了几枝蜡梅短枝递与我：“拿回家养着吧，花香能持续半个多月呢。”

此后，我每每读书倦怠时，便会移目静静观赏一阵瓶中蜡梅。小枝旁出，线条疏落。枝间未开骨苞，有如黄色豆粒，其状犹似睡梦中的婴儿脸，安静又可爱。梢头瘦枝横斜处，悄然绽放出一两朵梅花，瓣子轻而薄透，明亮如蜡质。

一缕清香幽暗浮动。那一刻，时间在斗室里渐渐松弛下来，光线从枝间掠过，我与蜡梅一同呼吸，相互凝视，默而不语。我深感这种娴静和缓慢来之不易。当下倥偬又喧嚣的时代，能僻得一处安静角落，有书卷相伴，有梅花相守，人与书俱老，人与梅相惜，实是人生一种幸福。

尚知蜡梅为寒客，古拙清意，活得寂寞。世人谓其花开五瓣即富贵，说梅是五福之气（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是中国风尚，是中国气质，我全然不懂，也不大喜欢去考究这些。在我看来，它就是一种植物，有一颗简简单单的草木之心就行了。至于古人将蜡梅这种风物由物质层面升华到精神文化的社会大背景形式之下，我觉得所赋的内涵实在是太深邃了些。

“人臻五福”或“人与梅花一样清”等隐喻，不过是人们追求福德和古风高雅的一种美好寄托罢了。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无法理解宋代林逋爱梅如妻的瘾与痴，倒是喜欢先贤诸家作的一些梅画。

八大山人画梅横空而出，笔端奇崛。枝干或以“山路”布局，疏密有致。梅干交汇，屈蟠而秃。枝条顾盼伸曲，苍劲有力。寥寥几笔花朵，孤独凌寒，像是劫后余生的模样，大有一幅前朝遗民之情怀。或以一条重墨，横世孤立，寂寞古意，片刻安宁。一枝横斜，破风直入，大片留白，耐人寻味。

白石老人的梅作，常常是“赏心只需两三枝”。数笔点缀，暗香袭来，古意丛生。随性勾画，安静如素，恰和了他的隐世之道。

于我而言，瓶供一枝、两三枝，都是人间的寂寞心。梅花星瓣，缕缕香气，潜入心源，流转腾挪在陋室。蜡梅是节气册页，是草木本心，亦是尘世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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