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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97期:第04版 百味

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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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强

柳树湾是出戏子的地方,也是出戏迷的地方。

小孩子会说话就会唱戏,会走路就会走戏步。男子一出口就铿铿锵锵,说话像打雷。女子丹唇轻启,咿咿呀呀,个个能唱旦。你别看那个辣婆刚从灶火出来,两鬓苍苍十指黑,急吼吼去柴垛撕柴草,她可是在县剧团演过穆桂英的。

进了柳树湾,说不定哪个巷道、哪个田间地头就冒出一句句唱词——“你不救谁救我,你若走脱我奈何。”“钢刀把我的头首断,断不了我一心一意爱裴郎。”秦腔声声,唱词互答,插科打诨,相互逗趣,颇有梨园风情。夸某个孩子机灵,就说是块唱戏的料;劝孩子上进,就说你看咱村的谁谁谁戏都唱到省上去了,得了梅花奖。

但唱到县剧团的毕竟是少数,唱到省上去的就更是凤毛麟角。绝大多数连正式舞台都没上过,他们就成了地地道道的戏迷。可不要小看戏迷,在那个文盲遍地走的时代,那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文化人。戏迷的文化都是从戏中学来的。戏迷腹中本无诗书,却藏着一本本台词唱段。逢个雨天就扎堆聊天,说天地君亲师、说仁义礼智信、说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说到灯干油枯、东方既白那是常事。说个三天三夜也不重样。要不是自家女人苦着脸说米没了要碾米,要不是自家孩子说水没了要担水,那绝对是不会散场的。

戏迷处理家庭纠纷、邻里短长个个拿手。有个后生对父母不好,父母无奈,请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来说道说道。长辈是个戏迷,开始不说话,只是听,只是抽烟,一锅又一锅,过足了瘾,就唱起《墙头记》的段子。《墙头记》讲述的是年近八旬的张木匠,两儿不孝、两媳不贤的故事。长辈越唱越气愤,唱一句就用烟锅敲一下后生的头——“梆”的一声,又脆又响。后生嘟囔着:“把我的头当锣敲哩。”自己理亏,又不好意思躲,就这么扛着。段子继续唱着,“梆”声连连。那父母急了,一边拦一边说:“算了,算了。这四大折下来,头不就成了筛子了。”

镇上过会,那是陈仓大地上的一件盛事。每年农历二月二是正会,俗称“二月二物资交流大会”。十里八乡的人们占据了街道两边,摆起一个个地摊。农林特产农资农具,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卖狗皮膏药、耗子药的,骟牛劁猪的,耍杂技耍猴的,诸色人等操着不同的口音,高声吆喝着。各家卖大肉泡、羊杂泡、臊子面、饸饹面、油条、油糕、水煎包的,把各种吃食的香味弥散在人群中,让人口舌生津、直流涎水。

无戏不成会,省城的大戏是不能不请的。戏台前的场地上,天天都是人头攒动。上午本戏,下午三场折子戏,晚上也是本戏。七天七夜,场场精彩。锣鼓家什一敲,扩音喇叭一响。秦腔就吼起来,直吼得人情亢奋、地动山摇。直吼得全场漩涡般拥挤,小孩子哭爹喊娘。

台下自然少不了柳树湾的戏迷,张王赵家的大爷,夹着马扎结伴来到台下,找个靠前的位置坐下。台上的木牌写着“本场演出《游西湖》”。《游西湖》大爷们是奔着命要看的。看戏不看《游西湖》,演戏不演李慧娘,那是人生的一大憾事,甚至可以说你没看过戏、没演过戏。戏还没开,大爷们聊起了《鬼怨》《杀生》,聊起了谁吹火吹得最好,像往常一样,难免争得脸红脖子粗。

正争得不可开交,一阵清越急促的二胡声响起,大幕徐徐拉开,争论立马停息。大爷们扬起头看戏。随着剧情发展,大爷们时而紧张,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时而镇静,镇静得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喜时,喜极而泣;怒时,怒不可遏。喜怒形于色,似颠似痴。李慧娘水袖一甩,大爷们的眼睛随着水袖一齐看去,仿佛有一只小鸟从袖口飞去。李慧娘盘身下沉演卧鱼,下沉,再下沉,大爷们的眼睛就下看再下看,仿佛看鱼翔浅底。李慧娘回眸望空,大爷们的眼睛一齐看向上方,仿佛那儿有冷月如钩。

最惊心动魄的莫过于李慧娘的吹火了。李慧娘的魂魄借得阴阳宝扇,救裴郎时,要吹火。

吹火的方法是先将松香研成粉末,用箩过滤,再用一种纤维长、拉力强的白麻纸包成可含入口中的小包,然后剪去纸头。演员吹火前将松香包噙在口中。用气吹动松香包,使松香末飞向火把,燃烧腾起火焰。今天的演员是省二团的名角,名震西北,演李慧娘演得出神入化。直吹、倾吹、斜吹、仰吹、俯吹、翻身吹、蹦子翻身吹等,一呵而就,纤毫毕现。演员随机应变、随心所欲,火候拿捏精准,把吹火演得登峰造极。随着舞台动作和观众情绪的变化而变化,吹出一系列的火:单口火、连火、翻身火、一条龙、蘑菇云火等。再加上音乐和灯光的配合,把个舞台吹得气韵生动、鬼火森森。大爷们目瞪口呆,连声说:“还有这样的李慧娘!”

贾府陷入火海,演员谢了一次又一次幕。戏迷热泪盈眶不肯离去。直到团长出面,说:“明天下午,加演一场《杀生》。”戏迷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曲终人散,戏场归于一片寂静。大爷们咂摸着戏的滋味儿,兴味盎然地说:“今儿把戏看了,今儿把人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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