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同州湖

□秦大泉

在我的记忆里，渭北那一带是缺水的。小时候，村里人都是挖井汲水。那合抱粗的辘轳缠满绳索，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水桶是要绞上半天才出井口的。我也知道，我们村南大约六七里的地方，有个盐池洼。前几年，我还专程去看过，但那牛角状的洼地里白茫茫一片，到处是倾倒的芦苇和荒草，已完全没有了唐代“通灵陂”的那种水波粼粼的气象了。

所以，当我最初听说家乡建了个同州湖，而且说那湖面占地一两千亩，像天安门广场一样大的时候，我就不屑地笑了。试想想，一个干旱和半干旱地区，纵使有建设生态文明的愿景，苦心孤诣地造出一个湖来，那可能也如我在革命公园看到的湖，也如我在莲湖公园看到的湖，大不了也就是兴庆公园那样的湖了。要说那湖大得像天安门广场，美得像杭州的西湖，那不是很滑稽的事吗？

时令进入处暑，夏未央，天渐凉。有朋友来电话说，县上要出一本水文化画册，你回来看看，也写写同州湖吧。正好，我准备回老家接母亲。这样，顺风顺水，我就站到了同州湖的面前。这一站，我就为自己以前的那种想法羞愧了，我责备着自己那种陈旧的思想观念，我被眼前的这片浩瀚的湖海震惊了。

离离暑云散，袅袅凉风起。面对着辽阔的湖面，面对着金银般灿烂涌动的波澜，我只觉得那拂面而来的风，是一阵阵从海上吹来的风。那一刻，我想到了曹操的《观沧海》：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这样的同州湖似乎完全颠覆了我的那些关于故乡的概念。

朋友安排我住在靠湖边的望岳楼上，那是一座现代化的星级酒店。凭窗而立，是可以望见华岳仙掌的，是可以望见黄洛渭汇流的三河口的，是可以望见关中唯一的那片沙苑沙丘的。当然，同州湖的全貌更是可以尽收眼底了。

晚上八点整，我们看了同州湖的音乐喷泉表演。大雁塔的音乐喷泉是以陆地为舞台，凤县的音乐喷泉是以江河为舞台，而以湖面作舞台的喷泉表演，我还是第一次观瞻。伴随着《好日子》的音乐，一个个红袄绿裤的女子出来了，或是踮着芭蕾的脚尖，或是摇曳着婀娜的腰身……就这样，一曲又一曲，赤橙黄绿青蓝紫，那些喷薄而出变幻莫测的水柱，或如云纱而飘，或如杨柳而摇，或如龙凤而舞，或如鹿兔而跳……我也禁不住随着那或舒缓或激越或高亢或低沉的乐曲，而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大雁塔的音乐喷泉也美，但往往是仅仅三五曲就嘎然而止，总让人感觉似乎是刚开了头就收尾了。而这故乡的湖却是如此慷慨，三曲五曲八九曲，何况在那天地恢宏的背景中，还有云山、花树、画舫衬托，那是一种梦幻中的深深的沉醉……

从梦中渐渐醒来的时候，人流也渐渐散去了。朋友说，咱们绕湖走走吧。

那天是农历七月十三，天上的月亮已趋圆满。月亮走，我们也走，多情的秋风为我们拨开一树树柳帘。在这样的堤岸上行走，我就想到了在杭州西湖边的行走。那春风飘荡的柳絮，与此秋风吹拂的柳帘，都让我想到了苏东坡的那首诗：“水光敛色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杭州西湖有平湖秋月，同州湖不也有冰心一轮吗？杭州西湖有断桥残雪，同州湖十七孔桥上的落雪不是更大吗？至于说苏堤白堤，那就更比不上这同堤宽大了。同堤上有三排蔚然深秀的柳槐，有两条人车并行的大路，其中一条还是国际马拉松和国际自行车赛道。

就这样，边走边聊。前面就是“洛神”了。这个如“黄河母亲”一样哺育了洛河儿女的女神，侧卧在一块洁白如乳的大理石上。我知道，这个叫宓妃的伏羲氏的女儿，是因迷恋洛河两岸的美景而降落人间的。

夜已经很深了，天地一片宁静。月光下的垂柳像一团团飘动的绿云，花草上的露珠闪烁着晶莹的清辉。蜘蜘吱吱的秋虫在不知疲倦地鸣唱着，也可偶见鱼儿在这里那里的水面上腾跃翻飞。当然，私密长廊的长条椅上，也有年轻的恋人在喁喁切切地私语。湖面上浮起雾茫茫的水汽，远远近近的楼台亭阁和尖顶窄窗的欧式建筑，在五光十色的光带光亮中，一一将自己的轮廓洇染幻化在湖面的倒影中。最是有风吹来的时候，那些光柱光影又像是喝多了酒的醉汉，在朦朦胧胧的湖面上摇摇晃晃蹒跚不已。天空中除了灰云中的月亮，以及隐隐约约的星光，就是一片空白了，空白得就像这夜，空白得就像这水。当然，泊系在康宁港上的船儿也是空白的。我知道，那些船儿在暂短的歇息之后，明天又要像今天一样忙碌了，正像这睡梦中的湖儿一样。

朋友回去了，我也回到了酒店。在我下榻的房间里，镶有两幅照片，一幅有字：碧波起未起，天在碧波里；另一幅也有字：影在秋风中，秋风生未生。令我惊讶的是，这两幅照片却有一个共同的标题——初秋的同州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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