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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47期:第04版 百味

父亲的中医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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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中

父亲的中医诊所开设于古镇。

古镇何处?大名鼎鼎的“小汉口”,一座名燥汉水中上游的千年古镇——蜀河镇。蜀河镇的前街是商业区,店铺林立,尤其是中城门口附近的中街更是商贾云集,人流稠密,热闹非凡,堪称“镇中心”。在这个古镇上,中医一直占着压倒性的优势,除一家西医诊所外,治病救人全靠中医。父亲的中医诊所就坐落于中街,没有招牌,没有匾额,也无“悬壶济世”之类的标志,只有一间木板门面,白天把木板卸下采光,夜晚上上木板闭户,一家普通民居而已,但其名声在古镇的四乡八里尽人皆知。只要有人说个“你这病呐,最好去找赵大爷看看……”病人及家属一准会奔向父亲的诊所。

父亲看病,一向只收一角钱的处方费,贫穷人家的病人常常免收。在望闻问之后,继之于一方白色的小枕上细细把脉,是谓“切”。把脉之后,提笔润墨,反复斟酌,以一手流利的行草开了方,病人就拿着方子去药铺抓药。若是酸麻胀痛抽筋一类急切疾患,则施一针灸,当下解决问题;若是外伤或者脓包疖子一类,他就用一把像雕刀一样的锋利小刀,施一外科小手术,然后敷上自制的消炎粉、生肌粉之类,裹上纱布,或者贴上自家熬制的黑色膏药,病人即可离去,三天换药一次,不久即愈。

父亲是中医内外兼科,以内为主。真正专修中医外科的是他的一位同道好友,名曰李天福的大夫,也很有名,住在上街。父亲在外科方面,时不时会向他请教一二,李大夫自是毫无保留地相告,甚是友好。父亲遇上自己医治不了的外伤或是恶疮、“腰达”(腰部疮毒)之类的患者,常常推荐给李大夫,如此互相协作,治病救人。

还有一位中医大夫,专事内科,在古镇最为有名,大号项忠民,住在下街,距离较远,又加为人严肃,性格内向,不多言语,不甚走动,父亲与之过从甚稀。

有趣的是,我家隔壁住着一户西医,镇上唯一的一户西医,也是父亲的好友,姓衡,不知大名称谓,只知大家叫他“衡先生”,操着一口标准的京腔,为人非常喜气,和善,脸上早晚充满笑意,一开口说话就笑容绽放,无论对任何人。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找他看病的人不在少数。

像他这样性格的人自然也是爱开玩笑的人。他时不时地走到我家门口来,同我父亲斗嘴。他笑我父亲就凭一个“小枕头”,几根手指头给人看病,没有投资,“无本买卖”;我父亲则笑他张口“盘尼西林”,闭口“盘尼西林”,就凭一个“盘尼西林”吃饭。如此等等,互相取乐。

父亲仅靠每天的诊费收入养家糊口,自然是生活清贫。他又好酒,虽是柿子酒、拐枣酒之类的廉价酒,但还是需要花钱买的,就只好从其他方面节省,比如菜。没有下酒菜,就买来豆渣,加点青菜大葱之类炒一炒,以此下酒,尽管不搭配,也只能将就了。父亲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乐天派,粗茶淡饭吃惯了,如此拮据,他从不在意。当然也有稍稍宽余的时候,就是逢年过节,那些被他医治好的病人,大都会送些礼物回报父亲,比如腊肉、蒸馍、糊油大包子、自酿的白酒、蔬菜之类。虽一再婉谢,但推辞不掉。笑纳之后,吃喝就宽裕一些,我们兄弟姐妹自然就跟着享受了。

后来,古镇把个体的中西医组织起来,成立联合诊所,再后成为公立医院,父亲和他的同道好友衡先生、李先生、项先生等等,统统吃上了公家饭,成为国家的正式医生。他们在一起,加上许多新调来的年轻医生,济济一堂,中西医并重,协调配合,救死扶伤,为人民的健康服务,其乐融融。

父亲看病也曾出过纰漏,吃了官司。

那天夜晚,我家房东、乡长两口子,抱着他们的小儿子火急火燎地来到父亲的诊所,说是小儿肚子痛得厉害。父亲即速诊治,开了药方,叮嘱先吃三副,观察疗效。隔天,房东儿子的病愈发严重了,而且有中毒现象。房东就把父亲告了。法庭组织中医小组鉴定,经查,原来处方中含有马前子,此药有毒,用量至关重要,而我父亲的用量全在许可范围内。那为什么还会中毒呢?经再查,原来是房东妻子救子心切,将两剂药合在一起熬了,给儿子服下,结果导致马前子超量中毒,房东夫妇也有责任。最终判我父亲6个月缓刑。吃了一次大亏,以后他用药就更加谨慎了,对病人的叮嘱更加仔细了。敬业一生,一生顺遂。

而今,面对父亲兢兢业业为医的一生,以及他救治病人痊愈之后微酌小酒的欣喜,或是与衡先生夸口炫耀的种种快乐,还有他遗存的几本厚厚的诊疗日记,对照庸庸的我,真反悔当初没有听父亲的话,做个中医大夫。如果听了父亲的话,学了中医,以眼下中医药需求之迫切和中医质量、数量匮乏之现状,我也许会“矮子里面拔将军”,混成一个不庸的“名医”。

人生之路往往都在一念之间定下。成也一念,败也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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