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我想对你说

□董力铭

我还是总会想起你，想到你不在的那天。我控制不住反复回想、反复记忆，想你出殡那天的每一个过程。

我一直想挑个时间，把一切都记下来，可每每欲语泪先流，只能断断续续记录下零星想起的事情。我怕很久以后会忘记这种感觉，也怕你会在我的记忆里变得模糊，因此决定提笔记录下那一堆坟土——那个埋葬奶奶和我童年的土堆。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我是奶奶带大的孩子，从出生到现在，我们相识二十二年。她年事已高，我以为自己会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不至于太狼狈，可是我在给急诊救护车签字的时候，眼泪还是一滴一滴地掉，手抖得写不出一笔直线，即使旁边的护士帮我按住手腕，还是把奶奶的名字写得歪歪扭扭。我接受不了他们宣布奶奶离开，总自私地认为她一直戴着呼吸机躺在床上昏迷，也好过直接离开我。

后来好多人来了，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哭的和笑的人，我被很多事、很多仪式推着、催促着过了那几天，恍恍惚惚像梦一样。我坐在灵堂前发呆然后哭，哭然后发呆，发呆的时候我可以像大人一样和同辈亲戚讲话也说笑，可是我总是聊着聊着就发愣。对面的树远了又近，像抽离开的烟圈。视力越来越差，身体上的感觉就愈发强烈了。一阵风、一曲唢呐、一缕香炉里的味道，都能让我再次鼻头发酸，突然哭出声。

七月中旬，奶奶的状态就开始不好，我私心留下了很多她说话的录音、她的照片和视频，那些天里，视频我反复看，录音却一次也不敢打开。我盯着手心发呆——以前奶奶总拉着我的手叫：“瑶瑶啊我的宝贝，宝贝。”

我不善表达，也不优秀，从小便自然而然被淹没在人群中。我一直觉得自己黯淡无光，因此是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可是她会夸我漂亮，也夸我每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成就，给自卑敏感的我很多自信，去勇敢面对并不完美的自己。我没有经历极端的悲伤，那几天过得平静茫然，唯一哭到缺氧声音嘶哑是送奶奶下葬的那天——我才意识到，这次是真的要阴阳两隔了。

人们总说尘归尘、土归土，地上的人送、天上的人接。直到今天，我也会突然想起你，有时候是睡觉前，那就有点糟糕，一不小心就会熬到凌晨，早起还会眼睛肿。有时会在背书的时候，读一段名词解释的中间，突然吹来一阵夹杂着桂花香的风，我转头看门外，桂花树晃晃悠悠，校园广播里放着歌，好舒服的一秒，我会想到你。有时候背对夕阳西下，我的影子投到地上拉长倾斜，好奇怪的一秒，我也会想到你。奶奶你看，你其实一直陪着我。情绪低落，我会听听之前在病房里录下来叫我名字的梦话。

大家好像都要走出来了。但是我没有，奶奶，我一直被留在那天夕阳落在你病床上的下午。奶奶，我好像从一开始就在陪你们这些大人玩过家家。太阳落山，扮演奶奶的人就要回家吃饭了，剩下我们短暂的遗憾过后，就要迅速调整到没有奶奶的剧情继续玩。等到完全天黑，大家零零散散回家。夜色里，我独自回家前告诉大家说：“我也要回家啦！我们明天见！”

不要哭，我最亲爱的人、我最好的玩伴。时空是个圆圈，直行或是转弯，我们终究都会相见。奶奶，人生短短几十载，太阳也快落山了，你先回家，我们下辈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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