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仙蜜橘

□范墩子

我在湑水河边听水，山在观我。满山的树，满树的红叶朝我压来，半会落雨，半晌天晴，云藏在山背后，脸羞得通红。云在和山说着悄悄话，风在林间紧着步子走，听不到一声秋虫的叫声。石是暗黑色的巨石，乱卧一侧，正在吞咬逼仄的公路，隐隐可听到低沉的哭吼。忽一抬头，云从四方涌来，罩实了山野，还以为是青龙要到河里戏水，天顿时就黑了。等看到采摘蜜橘的农夫从半山上下来时，云又朝西走了，阳光下，红叶和绿树混杂一起，色影斑斓，显然是仙女把新织成的彩缎丢在了山上，一层一层，被风刮着朝天上铺展开。

在秋山里，就有了山气，就站在了云层上头，俯瞰人世。明河在天，人世苍凉。山气就是山风，山风烈烈，凄凄寂寥，草木闻之色变。我本是到城固县来吃蜜橘的，却闯进了山里，被秋光围困在此，动弹不得。橘树就栽在半山，陡得让人望着脊背发凉，汗毛直竖。农夫立在山上，一筐一筐把蜜橘卸下来。低头就望见湑水在脚底淌，水绿得发黑。水不是从山里淌来的，一眼望去，水挂在山上，山挂在天上，天被红叶托举，水是从天上来的，是天河。润了清水，映着秋光，城固蜜橘就沾了山的灵气和仙气，就有了秋的明亮和斑驳。

山里出来，不见了太阳，眼看天就要黑，坐车赶紧往橘园跑。橘园成片盖在秦岭南麓，烟霏云敛，紫霭浮动，望不到尽头。村叫升仙村，背靠秦岭，又被两边的矮山夹在中间。立在升仙台，极目远眺，清风扑面，城固县城尽收眼底。今年雨水好，蜜橘丰收，路边的农夫和游客交谈着，交易着，脸上溢满笑容。升仙村吃蜜橘，蜜橘自带仙气，酸甜可口，沁润心肺，吃一个心情好转，吃三个消愁解闷，吃五个自在如神仙。埋在城固的博望侯可曾有过这样的口福？一位老人坐在门前，嚼着蜜橘，目视深山，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地刚翻过，土软软的。走着走着山地就陡起来，若不是身后有橘树，我甚至不敢回头，心咚咚直跳，这要来个趔趄，人必滚落。下来就更不易了，我紧抓树枝，半蹲着走，站在地头时，天色昏黑，橘园消隐在薄薄的淡蓝色光影里，幽深静谧。我双腿打战，浑身发软。想想农夫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把蜜橘卸下来装筐，不由心生敬意。蜜橘好吃采摘难，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日后不再浪费任何果实，一颗普通的果子，背后不知浇灌了多少人的心血呀！

在平坦处的橘园漫步，阵阵秋风中，听橘叶哗哗响动，仿佛许多悠远的声音从田野里咕咕冒出。这会儿再向山下张望，灯火点点，依稀能看到庆山的暗影。靠着橘树，空气甘甜，让人远离城市的喧嚣，独享山野的宁静。林间沉思，明月高悬，盈盈闪光，寒气笼罩，鸟声不时传来，远处高台上的栾树直插夜空，白日里的游人全不见踪影，只有农夫还在将装好的筐子往回搬。下山时，山路绕，车子宛如龙在橘园里游走，我屏息静坐，只觉馨香满襟。

城固的橘树都在山上，有的平缓，有的陡峭，还有的临着河水，在悬崖峭壁上。现在正是红叶烂漫、天高气清的时令，加上橘的点缀，秦岭南麓就露出了笑容，活活泼泼，有了生气。这橘是秦岭的橘，这树是汉中的树，山俊地沃。如此想来，蜜橘就只能长在这里，千百年来名扬天下也就不足为奇了。我对同行的作家说：“明年一定还要来吃升仙蜜橘啊！”（单位：西安市文学艺术创作研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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