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玻璃板

□张朝林

20世纪80年代初，我被分配到巴山腹地镇坪县的乡村，在那个用纸数张张、用粉笔数根根的年代，为一件事情跟会计吵了起来：“我自己掏腰包买！”我的语气高了八度，摔门而去。

我的办公桌满是“坑坑洼洼”，备课、批改作业、写稿子，总是不流畅，不是把纸戳穿，就是把字写得歪歪扭扭，给学生作业画对号，也画成四不像的波浪纹。我是年级组长，月考、期中考、期末考的试卷，都是我用蜡纸刻写，老式油印，刻印的钢板垫子只有一块，有时候争不到手，蜡纸只好放在桌面上刻，刻出来的字，东一个窟窿，西一个洞洞，油印出来成了“满脸麻子”的试卷。考试时，只得在黑板上订正，为了求得一块玻璃板，口头申请多次无果，那天我生气了！虽然每月只有64元的工资，但拿出5元钱买块玻璃板，也不会让我穷到哪里去。

我把玻璃板买回来了，把两面擦洗得干净明亮，裁一块与玻璃板同样大小的白纸铺在桌子上，把《西安日报》上我最喜欢的一篇散文裁剪下来，放在左上角；自己发表在《安康日报》上的一首散文诗放在下面；与历届毕业学生的黑白照片，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摆放在中间；鲁迅的一幅版画放在右上角，轻轻扣上玻璃板，漂亮的办公桌落成了，一缕阳光照进来，落在玻璃板上，把屋里耀得亮堂堂。

喜爱玻璃板，就像喜爱自己的脸，每天早晨起来，洗完脸的毛巾擦擦玻璃板，办完公后也要擦擦，亮晶晶的玻璃板让我的心明亮起来。

总有不顺心的时候，看看棱角分明的鲁迅，力量就来了，再崎岖的路，都会坚持开心地走下去；困顿了，想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刚趴在玻璃板上打盹，玻璃板下历届毕业生灿烂的笑容飞出来，困顿全无，又开始备课批作业；有时候想放弃写作，看一看左上角，就有一股无穷的能量涌来，继续奋笔疾书。

一次我把滚烫的茶水缸子放在玻璃板中央，突然“咔嚓”一声，玻璃板中间裂了，几道弯弯曲曲的裂缝向四面扩散，直到消失，亮丽的玻璃板顿时丑陋了，玻璃板下孩子们的笑容扭曲了，一整天我都闷闷不乐。

下午，我漫无目的走在乡间小路上，在一条弯弯的小河边坐下，看溪流奔涌，凝柳叶在夕阳下燃烧，直到归林的鸟儿闹翻了竹林，才踏着夜幕回去。

学生们知道了，一堆一堆地走进我的办公室安慰我，那个平时顽皮的学生红着脸说：“老师，等我放假挖半夏卖给药材站，给您重买一块玻璃板。”我噙着泪水，轻轻抚摸他的头。

我在村医务室买了一卷医用胶布，把裂开的纹路一条一条贴上，贴成了一个白炽的太阳，在玻璃板中央吐着耀眼的光芒，这让我的心情稍有转晴。

一日，我的办公桌上放了一块新玻璃板，我四处打听，才知道是我班学生摊钱给我买的，这些学生作业本两面写，铅笔用得都握不住了也舍不得买。我又一次流下激动的热泪。我拿出10元钱，给每一位学生买了本子和铅笔。

教室由矮房子变成高楼，黑板由黑色变成绿色又变成电子黑板。我的那张办公桌放在学校的库房里，现在的办公桌是电脑桌，办公也已电子化，唯独那块玻璃板还放在电脑桌上。这块闪光的玻璃板，时刻照亮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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