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长”了一群羊

□曹春雷

即便是在冬天，我也要去野地放羊。虽然草木已经枯黄，但羊群毫不在意。当我从羊圈里将它们放出来后，它们的小碎步迈得很轻盈，就如一群孩子奔赴心心念念且不用付钱便能自取的大型超市。

它们那样欢乐，也许不仅在于野地吃食自由，空气新鲜，更重要的是没了羊圈的阻挡，进入到广阔天地里，可以无拘无束尽情享受无羁之感吧。和我一样，我赶着一群羊走向野地时，内心无比舒畅，好像有万里草场任我驰骋。

我没有同羊儿们交流过感受，我问它们，它们不理不睬，把我的话当成一阵耳旁风，顶多有几只冲我“咩咩”几声，算是敷衍地回答。它们拒绝与我谈心，除非我四蹄着地，长出羊毛，啃食青草，真正成为它们中的一员。

我是在放牧它们吗？也许在它们眼里，它们是在放牧我。它们对野地的熟悉程度，远甚于我。它们知道哪里的草肥美，哪里有溪水。我迷路了，它们也不会。我只在它们身后跟着就是了，无需操心。需要操心的是我家那条黄狗。它始终在羊群周边逡巡，是尽职尽责的守护者。

到了田野，我需要做的是找个背风处，譬如说一块大石或一处陡坡南面，坐下来，享受一场日光浴。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清空自己，把自己当成田野里的一株草，或者说一棵矮树，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过。这样，心里便会澄净透明，就像身边那条潺潺溪水一样。

山鸡在远处飞起飞落，“咯咯”叫着。野兔“蹭”的一下，从草丛跃起，隐入到另一处草丛里。它们无视我的存在。

野地里有两棵老榆树，其中一棵歪斜着，我常爬上去，四处眺望。站在树上，视野开阔。我看到远处的山，向更远处绵延着。羊儿们有时也上来，远看去，就像树上“长”了一群羊。老榆树毫无怨言，承担了我和我的羊儿们。是谁栽下了这棵树？不知道。也许是风吹来的种子，也许是鸟衔来的，也许是有人种下的。谁知道呢，大自然有无数的秘密，并非每一个都能解答。

后来，我长大了，离开了羊群和那条狗，离开了老榆树，翻过远处的山，向更远处走去。

出走归来，我不再是少年。前几天回乡下，去了田野。身边没有了那群羊，也不见了那条狗，我独自走向野地。熟悉而又陌生的丘陵上，草木萧瑟。四处张望，却看不到那棵老榆树，就像它从未在这片土地上存在过，就如我生来似乎就已是中年，往事如风过无痕，我只能在记忆的原野上，放牧自己那颗怅然不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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