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娘梳头

□姜海霞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有时半夜醒来，会猛然想起母亲。想念在黑夜里蔓延，就像放电影一样久久不能平静。

母亲年近八十，身体佝偻，满头白发。我总觉得，她那瘦小的身体装载的是一生的辛苦，满头白发散发的是慈爱的光辉。

母亲年轻的时候，条件艰苦，缺吃少穿。村里的劳力不分男女，都得出工。每天，母亲早早起床料理家务，随着队长出工的哨声，脸都顾不得洗，就同男劳力们一样奔赴田野，挖地、修渠、修水库……每天黄昏，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脸上布满尘土，头上散着草屑，迎接她的是嗷嗷待哺的孩子和一大堆的家务。

她先抱上柴草做饭，柴草点燃后，房屋随即被浓烟遮蔽，母亲便也被吞没在浓烟里。做好饭，父亲和我们一起吃饭，母亲再忙着喂养家畜，等到母亲吃饭时，大多数情况下，就只剩下残羹冷饭了。这样忙碌的生活，不是三天五天，而是三十多年。三十年后，我们成家立业，母亲也老了。那些年里，母亲无暇爱惜自己，她几乎都不照镜子，更谈不上对美的追求。在我的记忆中，她的梳洗是简单的，梳子蘸着水，在头上梳几下，就算完事了。所以她的头发总是凌乱的，瑟瑟如秋后的枯草。

日子一天天逝去，母亲一天天衰老，直到满头白发。

我参加工作后，几乎每次回家都能看到母亲在巷口等待的身影。最先看见的就是母亲的白发，风起处，吹动母亲前额的白发，我总觉得那就是一面召唤的旗帜，召唤着儿女的回归。

腊月初八是母亲的生日，那一天天气晴好。母亲拿一把凳子，坐在场院里晒太阳。她眯着眼，好像院中忙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把自己“陷入”一种寂静之中。她的满头白发，在阳光下发着光，泛出一抹银白色的宁静，释放着一种笃定的禅意。

我和母亲最温馨的时光，就是在自家的场院里给母亲梳头。母亲稀疏的白发披散开来，我用手和梳子一下一下地捋着、梳着，动作轻柔缓慢，有太多往事浮现。我和母亲就这样闲聊着，被慈祥而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母亲银白的头发，似乎也溢出了圣洁的光辉。在梳头的过程中，母亲也将一缕头发在手里反反复复地捋着，似乎在沉思，在回忆。她是否在想她远逝的青春，她嫁到村里来时的那一头乌黑的长发？

年迈的母亲，现在喜欢闲坐，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沐浴在时间的光影里，娴静而安详。我知道，岁月已把母亲的头发洗白，岁月在母亲的脸上留下深深的皱纹。母亲的皱纹就像是一朵花，在白发里盛开。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幸好，母亲还健在，回乡下老家还可以和母亲一起吃饭，在院子里给娘梳头。娘在，故乡便在，心里便踏实、知足、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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