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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12期:第04版 创造

我的戏迷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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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芷

母亲七十多岁,还是那么爱唱戏。二胡一拉,曲牌一响,她立马就坐不住,瓜子不嗑了,手机不刷了,拉开门就往外跑。

母亲痴迷唱戏二十多年,这得益于秦腔在家乡凤翔流传之广。平畴沃野的八百里秦川,孕育了粗犷华丽的秦腔,它是秦韵,更是秦魂,每个节拍都带着赳赳老秦刻在骨子里的勇武与豪迈。它舒展绵长,韵味铿锵,诉尽了秦人的喜怒哀乐。更妙的是它的道具——一支马鞭就是千里驰骋的坐骑,几面锦旗就是锐不可当的王师。至于那桌椅若干,则可能就是相府前厅将帅门庭。伟大的秦腔艺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真正是滴水藏海,气象万千。

母亲尤其爱秦腔。做饭时哼唱,洒扫时哼唱,戴着眼镜缝缝补补也哼着。夜幕降临,她拉来小音箱往街道中间一放,街坊四邻全来了。旋律一响起来,大家都陶醉地哼着。母亲站在人群中笑吟吟的,目光明亮,挺胸收腹,唱得有板有眼。唱戏的母亲松弛轻盈,如一片云、一根羽毛,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舒畅。

母亲会唱的曲目很多,最喜欢的还是秦腔名角马友仙的《断桥》:“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霜染丹枫寒林瘦,不堪回首忆旧游。”母亲唱得哀婉缠绵,转身回眸都透着浓得化不开的忧愁,仿佛她就是那个被许仙深深伤害的白娘子。

母亲是在封建大家庭中长大的,父母早逝,家境贫寒,根本就没有机会进学堂。她识的所有字都来自政府开设的扫盲班。真是难为她,那么长的戏文、那么文绉绉的唱词是怎么记得一字不差的?我有次开玩笑说:“妈,你到底能不能唱?”她眉毛一挑,一副被小觑的不满:“咋不能?你妈当年也是在宣传队待过的。”翻个白眼再瞪我一下:“我要是能进学校念书,保准比你们兄妹念得都好!看你们念个书像瞅刀子似的。”

母亲不仅自己爱唱戏,还交代父亲学扬琴。因为村上的扬琴闲着也是闲着,父亲学会了就能给她伴奏,他们就能真正妇唱夫随。母亲还不忘雕我这根“朽木”:“你也别闲着,学二胡去!”我吓得连连摇头。不消说我家是自乐班的首选活动点,隔三岔五家里就铿铿锵锵敲打起来。板胡、二胡,一时间千音俱发、气势恢宏。小院之大,也安放不下我的三尺书桌,锣鼓铿锵中只觉书上的字都要震得跳起来。

唱戏的母亲整个人都在发光。可二十多年前的母亲是不发光的,因为她从不唱戏。小时候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家外全靠母亲张罗。记忆中的母亲每天皱着眉,陀螺一样停不下来,生活的重担压在她瘦弱的肩上,每天一睁眼就要为柴米油盐发愁。

日子这样艰难,谁还有心思唱戏?时间一晃就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我们闭塞的小村庄。心眼活泛的父母一合计,盖起了村里第一个辣椒烤楼。日子红火起来了,可负担依然很重,因为家里还有两个上学的学生。母亲一件格子大衣一穿就是好多年,看得人心里酸酸的。沧桑岁月,流年不着痕迹地席卷而过,我始终没听过母亲唱戏,她的闲情逸致都用来对付粗糙的日子。

不知不觉,我和哥哥从学校前后脚毕业了、工作了、成家了,母亲的负担彻底卸了下来。记不清是哪一天,我一回家就听见收音机正播着秦腔,母亲戴着老花镜一边缝东西,一边跟着哼唱。她的表情愉悦而安详,声音清亮而柔美,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年轻活力。我吃惊地听着,眼里渐渐涌上泪来。她为孩子和家庭操劳了一辈子,把为家庭的付出看作平平常常的事,却唯独忘记了自己也有幸福欢唱的权利。她这平凡而伟大的一生,何时为自己活过、恣意地欢笑过?

母亲现在是一个标准的悠闲老太太,正过着二十多年前不敢想的好日子。最近,母亲说要去参加凤翔区的戏曲大赛。只要想到她神采飞扬地往台上一站,我就特别欣慰。受尽辛苦的母亲终于迎来自己的幸福人生,生活也真的未来可期。

(单位:宝鸡市凤翔区雍城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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