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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82期:第03版 百味

煤渣里的红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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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恒艳

跟着单位活动的队伍走进王石凹煤矿时,六月的风正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碎石路上的野草漫过脚踝,把旧铁轨缠成绿色的琴弦,而远处那座灰扑扑的选煤楼,像本被岁月翻旧的书,忽然在某页抖落出半截艳红的布料。我蹲下身拨开煤渣,看见一条红围巾埋在那里,布料边缘被啃得发毛,却还亮得像团没熄灭的火。

“那是玉兰嫂子的。”背后忽然有人说话。退休矿工老周蹲下来,用树枝轻轻拨拉围巾,“那年冬天她男人在井下作业时,被滑落的矿石砸中了腰,我们把人拉出来时,他怀里还揣着个馒头,那是玉兰早上给他包的,用这块红围巾裹着。”

老周的指甲蹭过围巾上的煤渍,纹路里渗出黑灰色。“那天雪下得跟筛面似的,玉兰嫂子就蹲在井口,红围巾在风里飘得像团火。等她男人被抬上来,她扑上去解围巾,手冻得跟红萝卜似的,解了半天解不开。后来才发现,围巾冻在矿灯线上了,线头上还挂着块亮晶晶的煤。”

风穿过选煤楼的破窗,发出呜呜声响。老周把围巾小心地从煤渣里抽出来,抖落上面的碎屑。“你看这针脚,边上还缝着个‘安’字。玉兰说,她男人每次下井前,她都要在围巾角上缝一针,缝够三百六十五针,就能换个平安。”

围巾的一角果然有细密的线痕,像被岁月吻过的褶皱。老周说,后来这座矿停产后,玉兰嫂子把家里所有的旧围巾都烧了,唯独这块没舍得。“她说这上面有煤的味道,闻着踏实。那年她男人伤好后,戴着护腰还下了三年井,每次都把这条红围巾缠在矿灯上。”

夕阳把地面染成蜜糖色,老周把红围巾搭在生锈的传送带上,布料在风里轻轻颤动。远处的井架像个沉默的老人,架上“自力更生”的标语被风雨洗成浅白色,却依然保持着刺破云层的姿势。

“现在的孩子不懂。”老周用袖口擦了擦眼镜,“那时候一块煤有多金贵。我们扛着煤筐在井下走,觉得每一步都踩在祖国的脉搏上。玉兰嫂子的红围巾,其实是拴在煤车上的魂,让那些埋在地下的黑金子,走得更稳当些。

我伸手摸了摸围巾,粗粝的布料像老矿工的手掌,却透着股莫名的暖。想起参观时在展柜里看见的旧考勤本,想起井架上被风雨洗淡的标语,忽然懂了老周说的“金”不是煤块的光泽,是那群人把日子夯进地层时,从黑暗里凿出来的信仰。那块红围巾里面裹着的不只是馒头,还有一个女人对着井口喊了千百遍的平安,和一个时代攥在掌心里的热望。这座老矿从未沉睡,它只是把矿工的体温、妻子的牵挂、时代的心跳,都揉进了煤的褶皱里。

离开时队伍已经走远,我回头看见红围巾还飘在传送带上,像一枚永不褪色的印章,盖在时光的扉页上。这座老矿啊,从来不是冰冷的钢铁和煤渣的废墟,而是无数人把热血织进岁月的诗行,让黑暗里长出希望的倔强。就像这块红围巾,哪怕被煤渣埋了多年,抖落开来,依然能看见里面跳动的、烫手心的温度。而我们这些来参观的后来者,掌心贴着这抹红,也就接住了那些在岩层深处燃烧过的青春。当工业遗址的灯光秀点亮夜空时,那些嵌在红围巾针脚里的温度,正化作新时代的能源,在祖国的血管里,继续滚烫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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