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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52期:第01版 首版

陕北洋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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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彩琳

在陕北这片苍茫的黄土地上,生长着一种名为洋芋的坚韧生灵。它与黄沙为伴,与黄土共生,是陕北人民最忠诚的守护者与同行者。

以前家境清贫,洋芋便是一年四季的指望。它不受时节约束,任人取用。入口即化的绵软,是舌尖上最质朴的美味。洋芋是多变的精灵:可蒸、可煮、可炒、可炸。锅里蒸熟了,便成了咧嘴笑的圆胖子,皮儿绽开,露出金黄诱人的内瓤,香气仿佛肉眼可见;切成细丝,是爽脆的醋溜土豆丝;剁成小块,是喷香的炖菜;掺进面粉,便是饱腹的洋芋擦擦。

那些年,菜蔬稀缺,四季的餐桌上,洋芋是永恒的主角。清晨,蒸熟的洋芋撒上喷香的芝麻盐,便是人间至味,唇齿留香,暖意直抵心间。夜晚,用油、葱酱爆炒出的土豆条,浓郁的香气弥漫整个窑洞,拌上热腾腾的米饭,回味悠长。我格外钟爱洋芋,相信每个陕北人的血脉里,都流淌着对它的深情。即便是远方来客,也难挡其魅力。

陕北的春天,黄沙漫天,少雨干旱,许多庄稼难以成活。唯独洋芋能种下,因为它维系着一年的生计。播种时节,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种子。用刀子将土豆切开,每一个芽眼便是一颗希望的种子。落入黄土,洋芋便落地生根,见土即发芽。只要一丝微雨,白色的嫩芽便破土而出,渐渐舒展成嫩绿的叶片,抽出茎秆,一层层向上生长。待到花期,朵朵白色的小花点缀其间,黄色的花蕊排列齐整。此时,乡亲们会仔细锄去杂草,呵护洋芋成长。它也不负众望,奋力生长,日新月异。有时,看到根部的泥土被撑开裂缝,便知地下已是硕果累累——那累累果实挤压着大地,却仍深藏不露,只管默默积蓄力量。喜悦无需言表,淘气的孩子们忍不住用手去挖那初生的嫩土豆,白白嫩嫩,仿佛能掐出水来。刚想偷尝,却发现水汽太重,难以入口,跑回家问大人,方知“没上过面(淀粉未积累),还不能吃呢!”

秋意渐浓,其他庄稼相继成熟、枯黄,大地的主色调渐变为金黄。此时,唯有洋芋田依然执着地绿着,万黄丛中一点翠间或夹杂一两片早枯的叶片。大人说:“再等等,让洋芋长老些。”我们便翘首以盼。终于,秋高气爽,挖洋芋的日子到了!

欢呼雀跃的我们,扛起镢头,挎上筐子,拎着麻袋,奔向田野。小心翼翼地将洋芋一颗颗刨出,茎秆堆在一旁。收获的洋芋有白皮的、红皮的,个头大的、小的、中等的,分门别类。大的留着自家吃,中等的卖掉换钱,小的喂猪。空地上,洋芋堆成了小山,白花花一片。这时,最令人期待的环节来了——挖个小土坑,将土豆埋进去,盖上薄土,上面生起柴火,用文火慢慢煨烤。不一会儿,诱人的焦香便弥漫开来,勾得人垂涎三尺。扒开灰烬,取出烤洋芋。外皮焦皱,内里金黄,靠近焦皮处带着一丝脆韧,最中心则绵软如沙,入口即化。那一刻,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

双手沾满焦黑的洋芋皮,黏糊糊的,得用清水好好冲洗。我们吃得满嘴喷香,笑声在田野间回荡,眼中闪烁着光芒,心底充盈着满足与爱。

收获完毕,洋芋被一袋袋倒进深深的窖里,准备供全家享用一年。它们静静地躺在黑暗中,仿佛完成了使命,安然休憩。然而,洋芋的坚韧令人惊叹。即使深藏在窖中,它依然能顽强地发芽;即使不在沃土里,也能努力结出新的果实,生生不息。

我尝过许多地方的洋芋,却始终最爱家乡陕北的洋芋。因为心在这里、魂在这里、梦在这里、根在这里。与其他一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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