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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名山
语音播报：
我去过一些名山，归来谈感受，三个字：不喜欢！
名山的好，用不着我吹。名山的不好，可能一百个人有一百个吹胡子瞪眼。我不归纳，我只说我的感受。
名山如名人，仰慕者众，慕名而往者多如潮涌。本为了游山却成了朝山。譬如游华山，一般是黑夜登山，白天看山兼看日出。黄昏，检票口放行，就像水坝泄洪，人流如潮涌。置身其中，我的直接感受是人行像游行，走路像赶集。天黑下去，人蜂拥而上，你推我挤，都猴急，又都小心翼翼，唯恐脚下有个闪失。有人感叹：不像是登山，像是人和人较劲来了。头上是人，脚底下还是人，眼里只有人头攒动，耳里只闻人嘴呼哧，心里也就只存一个念头：“快到了吧！”每个人都在喘气，想停下来身不由己，也没有歇脚的地儿，这不是挣命么？没有月的夜晚，四周黑乎乎的，山是什么模样，不知，也无心知，因为心里头已没有山了，甚至已没有心了，只剩躯体，正受着群体惯性的吸引和驱使。这样登山，固然是一种精神，可乐趣呢？
几乎所有的名山都有了缆车。缆车，实际上就是“懒车”，懒人坐的车。人是唯一用两条腿走路的动物，也是最会享受的动物，人在能跑能走的时候，偏以不走为享受。既然有缆车，就懒得动两只脚了；既然缆车可以直达，走路就等同走冤枉路。悬空而行，谈笑间，名山就在眼底了。缆车就像传输带，人就像煤炭，源源不断地被输送到山上去。名山是载人的船，超载能多挣钱；名山是买卖的市，拥挤才赚人气嘛！名山必有庙，庙必是名刹。庙里应当清静，却比庙外还要热闹。求签的、算卦的、磕头的、烧香的、闲逛的，把香火、人气烘得旺旺的。我没有修行，跳不出三界，却能跳出名刹，忍不住就替佛熬煎：这人山人海的，都有求必应吗？就算佛心广大，佛也愿意受人驱使，可忙得过来吗？
我游某名山扫兴而归，下山路上常遇见上山的游客，问：“山上有什么？”也只是问而已，人家未必需要回答，也实在不好回答，我就笑一笑。山上可以说一无所有，也可以说应有尽有。人心不同，所求者异，感觉就大相径庭了。说把集市搬上了山，不能说夸张，说山上变成游乐场了，也不能说是污蔑。山上到处是亭台楼阁，红漆的仿木柱檩，显得古香古色。走进，不是茶馆、酒馆，就是商馆、宾馆。几乎所有的好地儿都被摊贩占领着，几乎所有的好景致都被营业照相的所把持着。三教九流，各显身手。有卖东西的就有买东西的，有偷钱的就有丢钱的，稍微松懈警惕，就可能步入陷阱，已被坑蒙拐骗了，犹蒙在鼓里沾沾自喜。
去一座名山，看什么？这名山名在哪儿？名气越大，越要追问。名山之所以成名，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偶然性莫问，必然性离不开“人文”两字。开发名山，不是修个缆车，把尽可能多的游客送到山上去，名山的价值就体现了；也不是把路全硬化，让游人想上哪儿上哪儿，名山的魅力就显现了。名山的古迹再破败，也是古迹，何必要修复如旧呢？如旧就真吗？名山的自然之美本身就有人文的记忆，何必要再造新景呢？造景是景吗？屈指数来，国内有多少名山还名副其实呢？一些所谓名山已只剩下躯壳了，甚至只剩下一片纸所承载的门票、标签了。正在流行一种不争的现象：凡是拥有名山的地方，都把名山当成了“母鸡”，想的是如何包装，让母鸡更有吸引力；想的是如何催生，让母鸡多下蛋，多孵些能下蛋的小母鸡。无限制地扩张，想当然地开发，没有底线地包装，使名山越来越不像名山，倒像名山秀了；名山名在名胜，名胜却被偷梁换柱，弄得不像名胜，倒像名胜复制品了；名山名在名木，名木死了却再造一棵名木，使名木寿终正寝了犹自欺世盗名；名山名在名人，名人却被泥塑的各路神仙挤兑得没有立身之所，只能备受冷落了。本来传说就是传说，偏要穿凿附会，弄得煞有介事似的；本来没有传说，偏要杜撰一些故事，比传说还离谱；本来没有庙宇，偏要画地为牢，塑几个土木、水泥的神像，再请几个半路上出家的光头；本来没有鬼神，偏要让鬼神附体，到处乌烟瘴气；本来神话故事多是小说家言，偏要拉郎配，让神话和一棵树、一壁崖、一尊石、一座峰结婚，这是哄人还是哄鬼？游人多半不是少年儿童，名山却多半像小人书，糊弄人都懒得三思而后行了。
当然了，名山也委屈。既为名山，便不免为名所累。国人有一癖，喜欢扎堆、跟风、凑热闹。名人有粉丝，名山也有粉丝。对名山，是爱你没商量，即使谈不上爱，仍要趋之若鹜。似乎是不去名山走一回，就不是出游，就枉在了人世；似乎是不和名山照张相，就不能证明张三李四王麻子曾经“到此一游”。故此，多半的人只要出游，不假思索就直奔名山。就是个游，为游而游。不要问感受，问也白问，因为他们的回答已经刻在名山的某个廊柱上了，所刻的就是那四个字：“到此一游”。当然，少不得前面加上刻者的尊姓大名。
既然名山如名人，身不由己，见不得，还躲不得？不如就敬而远之，不能让名山清静，至少让自己清静。
□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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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过一些名山，归来谈感受，三个字：不喜欢！
名山的好，用不着我吹。名山的不好，可能一百个人有一百个吹胡子瞪眼。我不归纳，我只说我的感受。
名山如名人，仰慕者众，慕名而往者多如潮涌。本为了游山却成了朝山。譬如游华山，一般是黑夜登山，白天看山兼看日出。黄昏，检票口放行，就像水坝泄洪，人流如潮涌。置身其中，我的直接感受是人行像游行，走路像赶集。天黑下去，人蜂拥而上，你推我挤，都猴急，又都小心翼翼，唯恐脚下有个闪失。有人感叹：不像是登山，像是人和人较劲来了。头上是人，脚底下还是人，眼里只有人头攒动，耳里只闻人嘴呼哧，心里也就只存一个念头：“快到了吧！”每个人都在喘气，想停下来身不由己，也没有歇脚的地儿，这不是挣命么？没有月的夜晚，四周黑乎乎的，山是什么模样，不知，也无心知，因为心里头已没有山了，甚至已没有心了，只剩躯体，正受着群体惯性的吸引和驱使。这样登山，固然是一种精神，可乐趣呢？
几乎所有的名山都有了缆车。缆车，实际上就是“懒车”，懒人坐的车。人是唯一用两条腿走路的动物，也是最会享受的动物，人在能跑能走的时候，偏以不走为享受。既然有缆车，就懒得动两只脚了；既然缆车可以直达，走路就等同走冤枉路。悬空而行，谈笑间，名山就在眼底了。缆车就像传输带，人就像煤炭，源源不断地被输送到山上去。名山是载人的船，超载能多挣钱；名山是买卖的市，拥挤才赚人气嘛！名山必有庙，庙必是名刹。庙里应当清静，却比庙外还要热闹。求签的、算卦的、磕头的、烧香的、闲逛的，把香火、人气烘得旺旺的。我没有修行，跳不出三界，却能跳出名刹，忍不住就替佛熬煎：这人山人海的，都有求必应吗？就算佛心广大，佛也愿意受人驱使，可忙得过来吗？
我游某名山扫兴而归，下山路上常遇见上山的游客，问：“山上有什么？”也只是问而已，人家未必需要回答，也实在不好回答，我就笑一笑。山上可以说一无所有，也可以说应有尽有。人心不同，所求者异，感觉就大相径庭了。说把集市搬上了山，不能说夸张，说山上变成游乐场了，也不能说是污蔑。山上到处是亭台楼阁，红漆的仿木柱檩，显得古香古色。走进，不是茶馆、酒馆，就是商馆、宾馆。几乎所有的好地儿都被摊贩占领着，几乎所有的好景致都被营业照相的所把持着。三教九流，各显身手。有卖东西的就有买东西的，有偷钱的就有丢钱的，稍微松懈警惕，就可能步入陷阱，已被坑蒙拐骗了，犹蒙在鼓里沾沾自喜。
去一座名山，看什么？这名山名在哪儿？名气越大，越要追问。名山之所以成名，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偶然性莫问，必然性离不开“人文”两字。开发名山，不是修个缆车，把尽可能多的游客送到山上去，名山的价值就体现了；也不是把路全硬化，让游人想上哪儿上哪儿，名山的魅力就显现了。名山的古迹再破败，也是古迹，何必要修复如旧呢？如旧就真吗？名山的自然之美本身就有人文的记忆，何必要再造新景呢？造景是景吗？屈指数来，国内有多少名山还名副其实呢？一些所谓名山已只剩下躯壳了，甚至只剩下一片纸所承载的门票、标签了。正在流行一种不争的现象：凡是拥有名山的地方，都把名山当成了“母鸡”，想的是如何包装，让母鸡更有吸引力；想的是如何催生，让母鸡多下蛋，多孵些能下蛋的小母鸡。无限制地扩张，想当然地开发，没有底线地包装，使名山越来越不像名山，倒像名山秀了；名山名在名胜，名胜却被偷梁换柱，弄得不像名胜，倒像名胜复制品了；名山名在名木，名木死了却再造一棵名木，使名木寿终正寝了犹自欺世盗名；名山名在名人，名人却被泥塑的各路神仙挤兑得没有立身之所，只能备受冷落了。本来传说就是传说，偏要穿凿附会，弄得煞有介事似的；本来没有传说，偏要杜撰一些故事，比传说还离谱；本来没有庙宇，偏要画地为牢，塑几个土木、水泥的神像，再请几个半路上出家的光头；本来没有鬼神，偏要让鬼神附体，到处乌烟瘴气；本来神话故事多是小说家言，偏要拉郎配，让神话和一棵树、一壁崖、一尊石、一座峰结婚，这是哄人还是哄鬼？游人多半不是少年儿童，名山却多半像小人书，糊弄人都懒得三思而后行了。
当然了，名山也委屈。既为名山，便不免为名所累。国人有一癖，喜欢扎堆、跟风、凑热闹。名人有粉丝，名山也有粉丝。对名山，是爱你没商量，即使谈不上爱，仍要趋之若鹜。似乎是不去名山走一回，就不是出游，就枉在了人世；似乎是不和名山照张相，就不能证明张三李四王麻子曾经“到此一游”。故此，多半的人只要出游，不假思索就直奔名山。就是个游，为游而游。不要问感受，问也白问，因为他们的回答已经刻在名山的某个廊柱上了，所刻的就是那四个字：“到此一游”。当然，少不得前面加上刻者的尊姓大名。
既然名山如名人，身不由己，见不得，还躲不得？不如就敬而远之，不能让名山清静，至少让自己清静。
□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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