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数学

小时候，在煤油灯下写作业，做加法题，用手指数，手指不够用，连脚趾也算上。旁边缝缝补补的母亲就笑，说：“好好上学啊，以后要是不识数，叫人家卖了还会这样笨手笨脚帮人家数钱。”

母亲还说：“燕子都会数数哩。”然后给我讲一只燕子和一只青蛙比赛，它们约定，从一数到十，看谁数得快，燕子嘴快，一个漂亮的长音：“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青蛙却呱呱几声，来了个“二五一十”，它耍了个小聪明。

母亲没上过学。有时赶集卖菜——自家菜地里的菜吃不了，就拿到集上去卖，用杆秤称，她一个个地数上面的星，勉强认得。但是要算钱，就有些难了，往往是买的人和她一起算。口算要是还算不过来，买的人就拿个小树枝，在地上划拉，或者是找旁边卖菜的人帮忙。终于算明白了，交钱，给菜，两相欢喜。临了，母亲还会送人家几根葱或几头蒜。

居家过日子，邻里间互借东西，是常有的。有时面缸没面了，母亲就拿着瓢，让我去邻居家借，我就颠颠地跑去，小心翼翼地回来，因为瓢里的面尖尖的，我怕洒出来。等到自家磨了面，母亲就挖一瓢面，再让我还给邻居家。瓢也是尖尖的，不仅这样，这瓢要比借时的那个还要大一点。我说这瓢有点大，母亲却说，就应该用大的瓢，借面给你救了急，你不该用大的吗！

这是母亲的算法。一瓢等于一瓢，不管大小差异。

村南河边的奎三爷，有一年家里遭了火灾，烧得一干二净。奎三婶铺开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奎三爷垂头蹲着。村里人纷纷帮他家，送面、送油、送被子、送住处……母亲送给他家一只小羊羔。

第四年春上，奎三婶赶着三只羊来了我家，对母亲说：“现在啊，我家有不少羊呢，都是那只羊羔的功劳。”母亲当然不肯要，说那是白给的，奎三婶却执意要给。争来争去，母亲只好收下两只，另外一只，让奎三婶牵回去了。傍晚，母亲还把自家两只大公鸡逮了，给奎三婶家送过去。当然，也是硬塞下的。

一只羊加两只公鸡等于两只羊。这是母亲和奎三婶之间的乡村算术。

那时候，村里人大都和睦相处，在一些事上你来我往，算来算去，最后无法计算的，都是浓浓的乡里情。

□曹春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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