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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81期:第04版 憩心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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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乡

娘在我的印象中,从来没有年轻过。一年四季,都是疲惫、忙碌、憔悴的,一双手苍老粗糙如树皮。

所有形容女性美丽的词汇,在娘身上都不适用。每天早上天不亮娘就催我们起床,不起床掀开被子就打。然后逼着我们去干永远也干不完的“零工”——糊火柴盒、拾煤渣、砸石子、锁扣眼……做不好,娘会随手操起一件“武器”,劈头盖脸打过来。因为娘的底线是做事要尽心,做人要善良。即使糊火柴盒,也要糊得干净整齐,不能让收货的人不高兴,断了“财路”不说,主要的是会小瞧我们。

娘真的很善良。街坊邻居家谁的忙都帮过。帮“丢了魂”的孩子叫魂,帮头疼的妇女在眉心处放瘀血,帮人剪鞋样、花样。即使乞丐走到我家门前,也不会空碗走,家里真的没有一口吃的,娘就会给叫花子碗里倒半碗开水,让他喝着暖暖心。娘说乞丐的空碗会端走我们的良心。

但是,娘看我们的眼神里,没有温度,没有爱,而是让我们胆战心惊地琢磨:三妞怎么又闲着了?四妮去干什么了?五妮咋那么磨蹭?不是娘不会爱,不懂爱,而是那个时候,一个生活在底层母亲的任务,只能是驱使着自己的骨肉为了“活下去”而共同拼死挣扎。

我给很多人说过,在一个贫寒的家庭里渴望母爱,是奢侈和不道德的。

我家曾经发达过,娘是老板娘,穿着绣花鞋和绸缎衣衫,摇着芭蕉扇,吃着油馍馍。后来世事沉浮,我家除了一堆孩子,就什么都没有了。加上来“避难”的表兄妹们,十几个孩子,上房骑墙,爬树掏鸟,吵嘴打架,大槐树下的院子总是尘土飞杨、鸡飞狗跳,娘每天把我们骂一遍,打一遍,就是极其繁重的体力活。更何况我们嗷嗷待哺,迎风见长。十几人的吃饭穿衣,就是压在娘身上的两座大山。纺线、织布、染色、裁缝,哪一件衣裳哪一双鞋不需要娘点灯熬油,千针万线。常常这一件还没做好,那一件已经穿破了。我们总在抱怨自己穿着破衣烂衫,丢人现眼,可我们哪里知道,自己穿在身上,吃在嘴里的,都是娘的血、娘的肉……

为了我们能活下去,娘做过那个年代底层的家庭主妇所能做过的一切苦力。除了监督我们姐妹们不停地打零工,娘还在街道上摆茶摊、替别人看孩子、帮人背东西,带领我们姐妹们起五更爬半夜,夏收捡麦穗,秋收捞红苕、拾豆子……娘还挑着一担西红柿,扒煤车坐到铜川,卖给煤矿工人,再扒煤车回来,娘每一次回来都在深更半夜,浑身漆黑,眼睛血红,像一个女鬼,我吓得不敢正眼看娘,但是娘很开心,兴奋地从兜里掏出一堆钢镚和毛票,蘸着口水数完,骄傲地告诉我们:“这一天一夜,赚了三块钱!”看着娘可怕的样子,我说:“娘,咱不赚这钱行不行?你的样子我害怕。”娘说:“那就先把你饿死!”

让孩子们都活着,这就是胜利!它是娘用命在搏斗的底线。

我曾经问过娘,“你不会睡觉吗?”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娘熟睡的样子。即使半夜醒来,娘还在豆油灯下给我们缝补衣裳。娘偶尔会说起自己的“幸福时光”,眼睛突然明亮一会,倏忽又黯淡下来。长叹一口气说,“做梦哩,做梦哩!”我不懂娘的苦,更谈不上分担,只觉得自己可怜,做不完的活,睡不够的觉,永远穿旧衣裳,还有院子里的两棵老槐树,叶子总在落,鸟儿总拉屎,我总是不停地扫……

社会终于翻天覆地,艰难的日子也终于熬出了头,姐妹们陆续参加工作,我上了大学,娘的脸上有了笑容,脸色也红润了很多。读大四的时候,八月十五我回家,借了同学的照相机给娘拍照片。娘换了压箱底的阴丹士林斜襟大褂,蘸着水把头发梳光,然后像一个孩子一样,任我摆布。我把自己的眼镜让娘带上,让她左手拿着鞋底子,右手在头上匕针,想着创作出一副“慈母手中线”。娘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极不好意思,但是还是红着脸做了。

我以为生活从此就柳暗花明,娘的幸福生活就要开始了。万万想不到的是,我工作后第一次给娘汇去20元钱,娘接到了汇款单,却在当天晚上去世了。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还是上天自己粗心犯下的错误?“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种诛心之痛,一生不会减轻一分。

娘啊,您的一生太伟大太不幸了!您在全家最寒冷贫困的时候,焚膏继晷,碎玉裂帛,将我们养大,却在曙光刚刚普照的时候,抛下我们,倏然而去。

我现在很幸福,衣食无忧,双手柔软细腻,手背上有几个肉窝,朋友看了总会说,一看你就是没有吃过苦的人。我无语,只是会想起我娘。我娘那双粗粝干硬如同树皮的双手!多少母亲,都是用这样一双手,支撑着自己的家庭走过一段最不堪的艰难岁月。其实,所谓的社会文明进步,所谓的岁月静好,没有多深的学问,只看看女人的手和脸,是不是光滑柔软、红润细腻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娘,我知道您在天上望着我们微笑,可是想起您为我们受的苦和罪,还是心疼啊……我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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