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的荒草之高和低

高和大一样，是人眼里的宠物。高备受赞美而低备受歧视。所谓比试高低，其实是在比试高，全然没有比试低的意思。相当多的人因为自己的高大而自豪，却无一人因为自己的低矮而沾沾自喜。

然而，低是高的基础，任何高都是从低而来的。火箭是从地上发射升空的，白云是地上蒸发的水汽形成的，高塔是从地面一级一级垒成的。树可以从低长高，人可以从沟洼里爬上山巅，青蛙偶尔会蹦上桌面，显得比桌子还高。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高的。比如豆芽菜，它再舒展自己也爬不出泡制它的盆沿；比如蚂蚁，它虽喜欢爬树但树永远遮蔽着它；比如蛇，它即使一万丈长，却依然匍匐在地上。

人长大了，形体上的差异已逐渐缩小。最高的人和最低的人，相差至多六十厘米左右。当然，高人还是占便宜，身高的优势使许多没有特别技能的人有了特别技能。篮球、排球等运动，钟爱的是那些高人。郑海霞年轻时曾为自己毫无节制地生长而发愁，现在呢，恐怕要为自己的高大而骄傲。有人说，上帝也在歧视女人，因为上帝把女人制造得普遍比男人低。听到这种说法我就想笑，若以身高论英雄，比起人来，上帝大概更偏爱长颈鹿。

社会是个山梯，人坐在不同的台阶上。这时人便有了高低，高高低低的人呈现着不同的姿态和不同的表情。有人傲慢，有人卑怯；有人耀武扬威，有人弯腰曲背；有人咳嗽一声山摇地动，有人挣破嗓子呐喊却无一只耳朵听到。阳光永远照耀着高处的人，而在山下面为一碗饭而推搡的人感受到的只有潮湿和阴暗。于是，人就想上台阶，想从低台阶爬到高台阶去。身子虽然坐着，心却躁动不安，梦也高高地飞翔，有人踩了别人的脚，有人偷偷地拽了别人的腿，有人出卖情谊，有人摇尾乞怜。能否上去，力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讨得上面人的欢心。蛇扮装成龙，乌龟充作骏马，狼披了外套成了可爱的金丝猴。到达山顶时，灵魂早已抛向万丈深渊。

其实，在尘世里，人的精神境界也是有高低的。一个人的精神高度显示着一个人的生命质量。有人一贫如洗，却在千方百计地救济着别人；有人挥金如土，却不肯拿出一个子儿施舍穷人。其实，在我看来，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富有都意味着一种掠夺，任何财富都归地球所有。富有是贫穷的根源，贫穷是富有的原因——有人为全人类的幸福事业殚精竭虑，自己却无福可享；有人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却毫不怜惜地浪费着他人的幸福资源。表象上高低相当的人，其实灵魂却千差万别：圣洁的灵魂如纯净的清泉，卑劣的灵魂似肮脏的垃圾筒；美丽的灵魂仿佛温暖的阳光，低俗的灵魂宛若黑暗的隧道；无私的灵魂好像遮风避雨的广厦，贪婪的灵魂如同一个牢牢锁住的小金库。

灵魂的高低是可以改变的，污水也是可以净化的。想追求灵魂的卓越，必须冒着从山顶滚下来的危险。灵魂和肉体类似于翘翘板，这边低，那边就高；那边高，这边则低。要做到完全平衡是相当困难的。谁做到了，谁就值得尊敬。

高高低低组成生活的多姿多彩；笑是风景，哭也是风景。有高的存在，人就有了前行的希望；有低的威胁，人就不会后退。当然，有些高低非人力所为。不能因为山脉的高而谴责沟岔的低。是沟谷的谦让和无私造就了山脉的虚荣。桌子永远高，而板凳永远低，这不能怪板凳；如果有所责怪的话，应怪打造它的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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