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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81期:第04版 憩心亭

冬日思春

关键字:冬日
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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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步入了冬季。天地之道,四季轮回,该来的要来,就让来。中国有二十四节气,属冬的是:“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记忆如梦,梦回童年,等于回到了故乡横岭。我的故乡入冬后,就应该是这样的。说立冬,真个就冬临了,西风不吹,改吹北风了。顾名思义,北风就是寒风,就应该刺骨一般寒冷。故乡人说:“北风硬很!”让人联想到冰冷。或说:“北风像刀子!”脸上迎风,被刮得生疼,可不就像刀割一般?秋播后麦发芽了,田野泛绿。农人说:“该下了!”潜台词是再不下雪,麦苗就旺了。盼雪,雪如期而至,就是瑞雪。小雪是雪,大雪也是雪,农人不说下雪,说:“下面呢!”瑞雪兆丰年,可不就是下面么?美美捂一场鹅毛大雪,给麦田盖一床厚厚的白花花的“纯棉被”,那来年真就丰收在望了。下雪后,对农人而言,冬日等于冬闲,可以“老婆孩子热炕头”,大白天睡囫囵觉,连老天爷都不管的。一年到头,只有此时、当下,冷得人不能出屋的时候,最是舒服惬意享受了。当然,也有会过日子的,闲不住就给雪地里担粪,去沟壑里拾柴,四处去踅摸活儿赚钱。

到处都是冷,暖和就被人惦记了。庄稼人为庄稼所累,谁有闲工夫赏风赏月赏美景呢?只有冰天雪地里,盼那一轮暖日出头露脸,寻那向阳避风的地方“晒暖暖”。冬日高照时,走村,常看见一道风景:山墙底下,男女一溜儿坐,偶尔扎堆,嘻嘻哈哈远闻。老人不蹲,就席地而坐,屁股底下垫一块砖、一把麦秸。迷瞪着眼,吸溜旱烟。可能晒舒服了,歪着头丢盹,涎水就像一根垂钓的长线。老妇人抱着娃,眼在娃头上瞅,手在娃头上刨,寻虱呢。媳妇、姑娘或编织,或缝补,或纳鞋底,都是为过冬、过年忙针线呢。小屁孩最快活,偏在迎风口跑玩,脸冻得通红,嘴冒着热气。大人白喊叫,唤不到太阳底下来。这样的场景童年司空见惯,久违了后像童话一般入心而暖,像图画一般逼真得如在眼前。没有太阳的日子串门,进屋第一礼仪,就是被让上炕,冷脚冻手都伸进热被窝。一村的人无忌讳,不洗脸不会被嫌弃,除非生了嫌隙。我后来回想,生活真是妙哉!人心思暖,等于思春。热炕头,向阳坡,炭火旁,太阳照耀的地方,都是春嘛!这样的暖,是春天的“引蛋”。

我至今坚信,冬天其实就该像童年故乡那样冷,那样刮风下雪,那样日照寒林。四野空旷,一望辽阔。或遍地白雪,或满坡荒草,或一沟的枯枝疏林,失去了蓊郁隐蔽的想入非非,却也失去了阴森隐藏的心有余悸。是的,冬天应该冷,不冷反而不正常。应该刮风,刮北风,刮大风,寒风刺骨才告诉人什么叫冬!应该飞雪,“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才令人能感受到冬天的诗情画意是另一种天造地设的造化之美!应该结冰,水泼地上冻住了,冻硬了;屋顶雪化时,檐下结冰棱了;涝池结冰后,人可以行走了,哈,那才是冬的本来面目。故乡飞雪的时候,许多人家敞开了门。放雪花进屋,赏雪花飞舞;出门去踏雪,顶风雪走路。那扑面而来的,不是热情吗?那吻颊而化的,不是大爱吗?老农盼着雪大,中指插雪里测量薄厚,雪压弯了树枝反而一脸如莲的喜悦。故乡挂大风时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土木结构的屋子四角漏风,灶火跟前的水瓮照样结冰。一冬都吃腌菜,菜瓮就一冬都冻着,瓮内壁尽是冰茬,不小心会割破人手。温暖的只有炕上,炕拐角捂盖一盆水泡黄豆,过三五日就出白牙了。“豆芽菜,水蓬蓬,娃跟婆婆过一冬。”这样的童谣孩提时代顺口就来,不觉得像豆芽菜一样直白,却觉得比腌菜更耐咀嚼。人老几辈辈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都市是住久了,故乡的冬天虽然记忆犹新,但我坦白,我是回不去了,我已经不能忍受那样的冷了。母亲过世的那年冬天,就是真正的冬天。冰天雪地,真领受了一回童年的冷。我穿着母亲生前为我编织的加厚毛裤和羽绒服,守灵时还是冷得受不住,后半夜坐到热炕上了。送灵那天,跪拜冰雪,不知道了寒冷,手脚和脸却被冻得几无知觉。睡觉时铺了电褥子,盖了两层棉被,起床时发现自己眉毛上结了一层白霜。回到西安的家,鼻子、咽喉都上火,挨到春天才缓过劲儿来。我问过妹妹:“咱小时候的冬天就那样吗?”不待妹妹点头,我就反问:“咱是怎么熬的?”一个“熬”字,使我心生愧疚。是的,我津津乐道的童年冬天,故乡几辈辈人都是“熬”过来的,叫作“熬冬”。冬天如果要“熬”,那就不好玩了。我记得清楚:童年时,我埋怨过冬天太长了。当然,埋怨的肯定不只是我!

人类曾诅咒虎狼,虎狼却成人类现在的保护对象了。冬天是虎狼吗?显然不是,至少不全是。没有冬天行吗?未必不行,但起码是一个遗憾吧?春夏秋冬,四季分明,不好吗?不经过冬天的寒风飞雪,就无法感受春天的和风细雨;不经历冬天的草木萧条,就无法欣赏春天的欣欣向荣;不体验冬天的束手缚脚,就无法领略春天的心情放飞。人有傲雪之志,即使熬冬,也当能守住傲骨;人有怀春之心,即使长冬,也当不失去信念。雪莱在《西风颂》里呐喊:“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当然不远,这没有悬念。大寒是冬的极限,就像南、北回归线,大寒的尽头,是立春的开端。

在这样的冬天,与其说我思冬——童年的冬,毋宁说我思春——人类的春!在都市里,常听人说冬天不像冬天了,那像什么呢?一言难尽呀。人是怕冷的,但对暖冬惴惴不安。秋似乎流连忘返,冬总是姗姗来迟。已经立冬几天了,仍有人张罗秋游呀。说是秋,有一树的红叶为证嘛。好像是恍惚一梦间,人都稀罕雪了。该下雪了不下,几乎人人期盼,却望眼欲穿的时候居多。预报有雪,偏就是不见雪闪面,闪面了也不似飞雪,倒像春天的飞絮,飞着飞着就无影无踪了。真下雪了,却更像下雨!明明看见雪花飘落,却不见地面被“漂白”,湿漉漉的像泼了一地水。预报雨夹雪一定是雨的时候多,预报小雪肯定就不会是大雪,而西安已很少预报大雪了。不下雪的日子,不冷,却也令人不爽。天上无云,红日却成了白日;地上没雾,却迷瞪瞪的好像人人都近视了。古城人就多了一愿,盼雪等于盼雪驱霾。每次下雪,像过节,相约看雪景呀,堆雪人呀,与雪景合影留念呀。雪落在身上白白的,等雪化了衣服却像刚洗过,没洗净,像极了水印的雪爪鸿泥。有人装了一瓶白雪,竟融化了半瓶泥水。一般雪霁的当日,空气综合指数为优,呼吸感觉确实是优,但第二天看雪,上面已不洁白,不知是霾还是尘。——唉,冬天成了这个样子,该问谁呢?只有问天了!

都市的冬天,真算不得地理意义上的冬天了,也算不得传统意义上的冬天了。室内有了暖气,怕冷就不出门了。白天坐在客厅,阳光照进屋里,不是春天,胜似春天,我却若有所思,不能释怀。冬暖如春,这正常吗?也是天问,就算杞人忧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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