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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87期:第04版 视野

隔洋仰望赛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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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珍珠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给她带来极大的荣誉和实惠,但也招来相当一部分男性作家的妒忌和不满。大诗人罗伯特·佛罗斯特说:“如果她都能得诺贝尔文学奖,那么每个人得奖都不应该成为问题。”另一位后来也得了诺贝尔奖的小说家威廉·福克纳则更为尖刻地说情愿不拿奖,也不愿同“赛中国通夫人”为伍。她被贬损有多方面原因,写的是中国的事情,远游离于美国的主流文学题材。而且学的是讲故事的中国“章回体”,缺少西方现代作家看重的“意识流”,就认为她犯了大忌,成了美国文学史上最有争议的作家之一。

在美国被贬也许还可理解,但她在中国也屡受责难。《大地》在美国出版不久,上海、北平、重庆等地书局出版了8种不同版本,不少人对该作产生浓厚兴趣,但也有不少文章从根本上否定她的小说,说作者表现的是一幅讽刺中国的“漫画”。出现这种现象除了意识形态的原因,不能不说鲁迅的短短一句话起了重要作用。他说:“中国的事情,总是中国人做来,才可以见真相,即如布克夫人,上海曾大欢迎,她亦自谓视中国如祖国,然而看她的作品,毕竟是一位生长在中国的女传教士的立场而已……”后来经鲁迅博物馆姚锡佩研究员考证,鲁迅看到的可能是当时翻译质量不太好的部分中文译本,看了后面两部曾给日本朋友增田涉写的信,对赛珍珠有了新的评价……

截然对立的评价和激烈的批评触动了我文学的探疑神经。那年我旅行经过镇江,认识了著名文化学者王玉国先生。在讲说镇江名胜古迹时专门介绍了赛珍珠,让我对这位传奇作家产生了浓厚兴趣。我非常尊崇传播中国文化的美国作家,曾写过斯诺、史沫特莱、马海德等人,自然把赛珍珠列入研究对象,拜读了她的《大地》《东风·西风》《我的中国世界》以及《赛珍珠传》等作品,极力赞成她是“第一流的小说家”的评价,也不由得向更多朋友介绍她。

赛珍珠,1892年6月26日出生在美国西弗吉尼亚州。她的父亲是热忱的传教士,取中文名字赛兆祥,母亲名凯丽。

赛珍珠出生4个月时随父母来到中国,两岁时迁居于长江和古运河边的镇江,住在润州山的一座古朴典雅、格局别致的砖木结构的二层楼宇里。围墙把两个世界截然分开:西方与东方,基督教与异教,白人与黄种人,文明与落后。在镇江她度过了18年,能讲一口流利的镇江话,她在《自传》中详细记叙过儿时的难忘记忆。她前后在中国生活了近40年,中文成为她“第一语言”,她自豪地把镇江称为“中国故乡”。

赛珍珠的母亲凯丽祖籍荷兰,多年生活在中国,结交了不少中国朋友,渐渐爱上中国。让女儿先后在镇江私立女子中学(今镇江第二中学)和上海读书,并亲自担任女儿的老师,训练她的英文写作能力。赛珍珠10岁时,上午在母亲指导下阅读美国的教科书,下午接受私塾孔先生的中国古典文学教育,中西方文化培养了赛珍珠多角度看问题的方式,使她对中国古典文学产生浓厚兴趣。18岁时回美国弗吉尼亚市伦道夫·梅康女子学院学习4年,开始显露了写作才华,在全校有奖征文活动中,获得小说和诗歌两项第一。因母亲有病,她毕业后返回镇江,于25岁那年和农学家布克结为夫妻,随丈夫到安徽宿县等地做农业研究工作,广泛的接触使她深爱中国人。

母亲是她的人生导师,1921年凯丽病逝,为了让孩子们了解他们的外婆,激发了她的创作灵感,写成了《异邦客》一书,开始有了“作家梦想”。她利用在庐山牯岭度假期间写了散文《中国之美》,尽情歌颂“千般的美,万般的柔”的“独特可爱”的风景,很快被美国《大西洋月刊》发表,引起了媒体和民众关注,约稿单不断寄来,她的创作热情越来越高。

布克对文学没有兴趣,赛珍珠开始写文章是偷偷摸摸的。1925年,她和布克回美国度假,在轮船上清闲下来,晚上把女儿哄睡后,在餐厅找了一个角落开始写作中篇小说,后因没多大把握压在箱底。回美国后积蓄花光,东挪西借艰难度日,冒昧把中篇小说寄给《亚洲》杂志,没想到很快发表,并寄来100美元稿费,成了他俩的救命钱。幸运降临让她大步跨越,开始第一部长篇小说《东风·西风》的写作,又名《一个中国女子的述说》。作品塑造了一个尊从封建家庭三从四德、男尊女卑的女子杨桂兰,但丈夫却是接受西方文化的新式人物,当杨桂兰对公婆逆来顺受时,丈夫却激烈反抗,最终从家里搬了出去。她接受了丈夫的新思想,夫妻恩爱,家庭和睦。这部小说把西方文明和中国传统结合在一起,强调“尽量学习洋人的好东西”,出版后获得不错的销售成绩,更加坚定了她写作中国题材的信心。我突发联想,求学的年代“东风压倒西风”那句风靡神州的口号,可能就是从这部书中借鉴来的。

赛珍珠从小接触了大量的中国文学,尤其是中国小说,使她看到不同于西方传统的中国式写作,领略了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同时也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几乎没有一个西方作家从中国文化视角出发去认识中国和中国小说,因而大多作品都带有偏见,她要用手中的笔让世界了解真正的中国文化,了解真实的中国人民。正在她准备大显身手时,1927年的“四·一二”大屠杀使中国战火重燃,她也不得不以“洋难民”身份奔到上海。战事刚结束,她冒着危险于1928年夏回到南京,沦为马厩和“公厕”的家园被糟蹋得快成废墟,她意外在一个小壁橱里翻出木箱里保管的为母亲写的《凯丽的传记》手稿——即有名的《异邦客》。

在南京,她担任国立中央大学的英文教师。每天下午,收拾完家务,就躲到小阁楼开始创作。她以镇江、南京、宿县农村为背景,把目光牢牢放在占中国人大多数的农民身上。在她之前,中国人在西方艺术作品中的形象总是和“小偷、娼妓、阴险”分不开。长期在中国生活使她被农民的淳朴、善良和顽强所感动,决心用世界级的写作水准为“不善言辞”的中国农民说话,写他们生活的艰辛、理想与追求。在她之前没有西方作家关注过中国农民,就是中国作家对于农民投去的目光也十分吝惜。她的《大地》讲述的是主人公王龙从贫穷的农民到富有,从受迫害到迫害别人的一生。他虽然变富了,但内心深处仍然充满对大地的爱。他把土地看作命根子,在临终时给三个儿子留下遗言:“我们从土地上来……我们必须回到土地上去……”这部书深刻揭示了农民和土地不可分割的依存关系。作为一个女性作家,她的脉搏也与中国妇女一同跳动。她塑造了王龙的妻子——从财主家买回的丑陋丫头阿兰。她协助王龙勤俭度日,省吃俭用,改变了贫穷的窘况。不料王龙看上妓女荷花,被冷落的阿兰默默承受背叛最终病重死去。赛珍珠对阿兰寄予深深的同情,她塑造的阿兰在长长的人物画廊中成为“形象鲜明的这一位”。

《大地》在美国出版后,引起读者对这个异域故事的极大兴趣,一下子成了1931年和1932年全美最畅销的书,当年就卖出180万册,报刊称赞她为“第一流的小说家”,很快有了德、法、荷兰、瑞典、丹麦、挪威等外文译本,出版此书的庄台公司也从负债累累一跃而成纽约著名的出版公司。海伦·斯诺就坦言自己是读了《大地》才到中国来的。第二年,该书获得美国普利策奖。

1938年夏季的一天,当不少记者争着采访她时,赛珍珠才知自己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作品是中国题材的《大地三部曲》《异邦客》和《东风·西风》,授奖词中定义是:“她曾在文学园地中,产生富有理想主义的最杰出的作品”,“对中国农民生活进行了丰富与真实的史诗般描述,且在传记方面有杰出作品”,使人类的同情心越过种族的鸿沟,并在艺术上表现出人类伟大而高尚的理想。在授奖后举行的大型宴会上,主持人更进一步介绍赛珍珠“通过自己质地精良的文学著作,使西方世界对于人类的一个伟大而重要的组成部分——中国人民有了更多的理解和重视……赋予了我们西方人一种中国精神,使我们意识到那些弥足珍贵的思想情感。正是这样的情感,才把我们大家作为人类在这地球上连接在一起。”作品呈现了一个民族的情感深度,因而具有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强大力量。

1934年,赛珍珠回到美国,再也没来过中国,但她的思想和事业总是和中国紧密相连。从40年代初,赛珍珠与斯诺等人应宋庆龄之邀,成为“保卫中国同盟”的荣誉会员,从事向海外募集资金和医药物品的工作。她与斯诺夫妇等一起上书美国总统,呼吁成立“美国中国事业救助联合会”,她担任主席,在全美开展募集500万美元的活动。1941年,她在美国成立“东西方协会”并任主席,和再婚丈夫理查德创办《亚洲》杂志,最先发表了斯诺的《西行漫记》。还和理查德及部分朋友成立了全国性的组织——“废除排华法公民委员会”,担任主要发言人,在美国国会慷慨陈词,终于在1943年10月,使出台60多年的排华法案土崩瓦解。

在二次大战期间,她积极支持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她领导的“东西方协会”聘请中方旅美表演艺术家王莹在许多城市、工厂和大学上演抗战戏剧。在她的操作下,美国白宫演出了《放下你的鞭子》《义勇军进行曲》《游击队之歌》《到敌人后方去》等抗日节目,这次活动受到罗斯福总统夫妇和多位美国政要称赞并到场观看,带头为中国抗战捐款,她个人就捐了1.5万美元。她旗帜鲜明的宣传活动持续到抗战结束,仅在《亚洲》杂志上就发表了《中国必胜》《明天的火种》《团结的中国》等18篇之多。1942年她出版的《龙子》是以南京大屠杀为背景,描写了1937年至1941年南京西郊村民的生活和斗争。作品歌颂了宋庆龄,揭露了这场屠杀给人民带来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巨大灾难,歌颂普通民众奋起杀敌的英雄壮举。这是世界上第一部以英文向西方揭露日军在南京大屠杀罪行的长篇小说,却是真实的历史纪录。

内战时期,赛珍珠给罗斯福总统夫人送了一份书面意见,建议美国不宜参与国民党政府内部的派系斗争。她认为只有中国共产党人才能与农民打成一片。周恩来曾评价说:“赛珍珠是著名的小说家,是最了解中国的美国人,对中国人民怀有深厚感情。在抗日战争方面,她同情中国,是中国人民的朋友。”1943年,周恩来曾亲笔写信给赛珍珠,邀请她来华北抗日根据地采访,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成行。

赛珍珠是成功的作家,一生出版了109部著作,15部作品进入畅销书榜单。她还有“慈善大使”“民权保护神”“为妇女维权斗士”等多重身份。因为她从小在跨文化的双语环境中长大,既不同于我国历史上众多名家显士,也不同于外国历史上的豪客贤达。她在美国不被理解,在中国还被误解。她的言行得罪了国民党政府,拒绝参加她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邀请。在拍摄《龙种》电影时,国民党政府宣称她“丑化了中国人”,下令全国抵制。另一次对她的打击是1972年尼克松将到中国进行国事访问,听到这个消息她兴奋地流下眼泪,几次向中国领导发出电报,恳求能发给她一张入境签证,但被拒绝,第二年她带着沉重的遗憾离开人世。

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摘掉长久以来有色眼镜的中国人重新审视赛珍珠和她的作品,对她进行了全面、系统、公正的评价,镇江几次召开“赛珍珠文学创作讨论会”,镇江、南京的赛珍珠故居和纪念馆引来络绎不绝的仰慕者,尼克松称她是“一座沟通东西方文明的人桥”。拭去沙尘终显出真金的闪亮光彩。我认为她不愧是“世界上写中国写得最好、最真实的写手”。当我透过苍穹遥望太平洋对岸,似乎看到费城绿丘农庄墓碑上刻有篆体的“赛珍珠”三个字,我相信这位国际友人将永立于中国人民心中。

□银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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