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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55期:第04版 憩心亭

庙背后

付增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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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城里的寺庙着实是不少的。

大慈恩寺、荐福寺、大兴善寺、青龙寺、香积寺、卧龙寺、广仁寺、云居寺……汉传的、藏传的、和尚修炼的、尼姑参禅的,这几年来我都齐齐走了一遍。

那时候尚不知道寺与庙的区别,以为寺即是庙,或者寺中必有庙,或者建寺必要建庙,后来才知道寺与庙还是有一些区别的,严格来讲寺是寺,庙是庙,不能混为一谈。诚如寺里供奉的都是佛,而庙里供奉的都是鬼神名士,譬如城隍庙、土地庙、关帝庙、文庙。又诚如寺里与庙里住的人不同,寺里和尚尼姑常年剃发修行,庙里却往往只有人看守而无人修行。再诚如寺的规模宏大,山门、大雄宝殿、偏殿等等雕梁画栋,殿宇辉煌,而庙却寒酸得多,很多时候只有一间小屋子供奉着神像。

知道了寺与庙的区别之后,才知道我这几年参拜的都是寺而不是庙,当然,西安城里的庙我也确乎去了不少。

有一个朋友曾经说,我是有慧根的。天生的素食主义者,也看过几部关于佛教、关于高僧的书籍传记,没事的时候也总爱往寺庙里跑,感受一番清心与静谧。那朋友曾劝我和他一样研读佛法,求得一个心安理得却被我婉言拒绝。我是要入世的,万万不能做了灰心丧气的隐修者,而从此青灯古卷,变得落寞颓废,离群孤立。

和西安城比起来,家乡的庙就实在少多了。这几年耀州庙湾的大香山寺红火了起来,每年的三月初五到十五,庙会期间,本地的、外地的,络绎不绝地赶来,参拜那里的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

家乡的地盘小,历史积淀又不够厚重,当然比不得煌煌三千年汉唐古都,但过去也是有很多寺庙的。老家山下一个叫川口的地方过去就有一座大庙,临着漆水,供奉着武圣关羽,旁边树木葱茏,怪石嶙峋,不仅香火旺盛,也是一个有名的景致。据说那庙的大殿与远隔三十公里外耀州药王山的大殿有石洞相通,这边殿里烧香,那边殿里冒烟,那边殿里烧香,这边殿里也冒烟,一文一武,共享了香火。可惜那座庙后来拆了,拆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挨着那座旧时关帝庙不远,原来是有一座飞仙山的。山上据说有一座葛真人祠,供奉着晋代炼丹家葛洪,后来因为开发水泥建材需要,将那座山弄得扒皮去骨,没有了山的样子,庙也随之毁掉,再无迹可寻。现在政府着力恢复山的形状,在山下运土栽树,又在山顶高高刻上飞仙山几个大字,然而终因恢复时间太短,又没了庙,让山失了灵气,有些没劲地矗在那里。

家乡耀州瑶曲镇过去也有一座皇家敕建的葡萄寺,建于北朝,后面迭经战乱,又无人维修保护,也只剩下了一堆残砖碎瓦。近几年有村民又在那遗址的旁边修起一座小房子,供奉一座小小佛像,也叫了葡萄寺,但终究只是一个放大了的粗糙神龛样子,寒酸得可怜。

葡萄寺往西北方向,印台区玉华镇上本来赫赫有名的玉华寺,唐玄奘翻译佛经,最后圆寂的地方,可惜由于年代久远,战乱不息,早没了旧时建筑遗存,只剩下出土的柱础以及金刚佛座、石刻佛足,昭示那里曾经无比的庄严神圣。好在那地方到底水清山幽,树木葱茏,溪瀑潺流,风景绝美,最终开发成了国家级的森林公园。

近段时间却听说家乡有个村子叫“庙背后”,得名也和一座庙有关。

庙的名字应该叫“介石庙”或者“介子庙”,祀奉的正是春秋时期割下双股之肉以救活晋文公重耳,后来又坚决辞官不出,隐居山西介休绵山而终于被活活烧死的忠孝节义之士介子推。

庙背后村我经常路过却从未进入,据说村子里原来还有一通古代碑石,也许和庙有关,有些老人见过,但后来在民国年间修建私人小煤窑的时候抬去苫了井口,最终找不到了。和我说起这事的人叫张耀锋,是庙背后村里第一大户张姓支脉的一员,也是我的乡党兼文友。

耀锋君乡情乡谊,立志文学,却因职业与时间关系比不得我闲云野鹤,埋头古书,探访古迹。他曾经的四个心愿是:到家乡那座六十年前苏联人修建的工人文化宫里时常逛逛;在文化宫玩几局台球;绕着漆水河,看那河水清澈,水草丰茂,蛙鸣阵阵;最后再去北关同官桥头美美咥一碗饸饹。

耀锋央我有机会考证一下庙背后村子和介子推的渊源,我对他说,算了吧,庙有什么了不起,古往今来,何处无庙,哪座庙里不供几尊大神,更何况,你说的那座庙现在哪里?连一点遗迹也没留下。即使有庙,按照风水学的说法,你们村子叫庙背后,处在庙的后面,前门香火旺盛,后门砖石冰冷,所以曾经那座庙的香火并不会对你们带来余荫,反而会让你们招致祸端。

耀锋说,给人带来灾祸的不是庙的位置而是人的欲望。庙为人提供寄托,人给庙提供守护。我们村子处在那座庙的后面,也许最早先人想要告诉后人,红火的背后是冷寂,人应该陪在庙的旁边,但应该隐在庙的背后,这才是庙存在的真谛。所以我们村里人在这片大地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可后面我们先人忽视了庙存在的意义,那座庙荒废了,没有了,所以人们没有向往追求,没有精神寄托,才要承受那么多的苦难。

耀锋说,有庙的地方人才会有信仰,怀念一座庙其实是怀念我们的文化根脉。

虽然我与耀锋常有争执,但我认为他这句话说得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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