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平米的春天

金黄的油菜花在朋友圈盛放，浓浓的春意几乎要涌出方寸大的屏幕。隔屏观花犹如看球赛，能放大、回看、在线聊天，分明让人感到彼此距离之远。虽然鸟的翱翔与欢歌、和煦的惠风及阳光、枝头的嫩芽、稀疏的桃花都是新春的杰作，对于自小在乡村成长的少年来说，不亲眼瞧瞧鲜黄的花浪，亲耳听听蜜蜂嗡嗡鸣叫的乐曲，终究有所缺憾。

不过没关系，生活总有遗憾。某些无关紧要的，渐渐淡如水，变成映照其他主角的廉价镜子。而意外，偶尔遥遥给予回应，使之释然。

那天清晨，我走过熟悉的路口，目光一折，居然发现了更加熟悉的油菜花。约莫一米宽、二十米长的黄金带依偎着土路，植株纤弱，花儿星星点点，无需劳驾“繁盛”一词。如果说徐家湾连片的油菜田是花之湖河，那么它顶多是一条微不足道的浅溪，任凭清风多么殷勤，亦翻腾不起壮观的浪花。幸好知足者常乐，能跟旧相识照面，勉强算一件快事。

城市的边缘楼房林立，还零星剩了些未穿水泥外衣的狭小土地。有人不忍眼睁睁看它们闲置，辟作菜园，主要是为了找点拿手的事做，打发凭空多出来的闲暇。他们在城郊专心侍弄巴掌大的菜地，乐此不疲，老家的大片田地反倒托付给邻里无偿耕种。姜、葱、蒜、白菜、莴笋属于常规操作，谁料其中还有油菜--油菜非菜呀。

很明显，二十平米的瘦小庄稼地并未承载主人的丰收厚望，但也不是作为观赏花卉而存在。播种时无欲无求，生长时听之任之，收获几何则随缘。活似遭到遗弃的什么物件，被有心人放置道旁，仅此而已。花开之前，我完全没留意到。

然而，它们绽放的花儿比照片或视频里的同类鲜活、真实得多，至少没有加滤镜的多此一举。我临时改变路线，踏上那条从未涉足的泥路，花几分钟时间欣赏只有二十平米的春天。俯身埋头、降低视线，想象把它放大成海洋，动用“绿幕抠像”技术，令童年的自己置身其间，沐浴于扑鼻的花香里。菜花肥、田埂瘦，较杜甫那条很少清理的花径更胜一筹。高人一头的油菜地是玩躲猫猫游戏的最佳场所，哪怕会因此受到长辈责骂。

年少时惊艳于一眼望不到头的浪潮，大江大河滔滔不绝，如今终于学会安静品赏溪流的某一朵浪花，小河小溪涓涓细流。万紫千红总是春，小花幽放同样是春，纵然不够热烈、不成景致。可以轻视，绝不能无视。

我心满意足地离开，这种感觉仿佛是用一块拳头大小的蛋糕庆生，排场档次有差别，可仪式感、满足感丝毫不差。

假以时日，这些似乎数得清棵数的家伙会慢慢冒出长角果，由饱满的青色变为成熟的枯黄。时机一到，紫黑色或黄色的籽粒是回报给主人的惊喜。

山谷的寂寞角落里的野百合也有春天，路边无人经管的油菜非但有春天，而且有明天。它们的生命以漫不经心的潦草开头，却不自轻自贱，不畏惧雨霜，不辜负春光，自行书写浓墨重彩的故事。区区二十平米，就是整个世界；短短数月韶华，便是充实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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