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山莫欺水

□李永明

从前的“三伏天”，当一天农忙下来，最惬意之事，莫过于来一场痛痛快快、无拘无束的野浴。去野外绿树成阴的小河里，光着屁股蛋那种。这是乡村男孩子特别的野性，姑且把水中暗藏的危险抛之脑后，畅快淋漓地戏水，与大自然亲密接触，那是儿时的最爱。

乡村野浴大多选择在中午或黄昏，被太阳整晒了一天的河水，温润极了，对劳作一天的乡间大人小孩而言是极大的诱惑。小河边长大的孩子，水性极好，都是“弄潮”的好手，一接到收工令，好比出笼的鸟儿，箭一般冲向河边，浑身上下脱得精光，站在河岸边“扑通扑通”河里跳，惊得水鸟乱飞，鱼儿乱跳，一河晚霞踩在脚底，身子轻了，心儿空了。

我最难忘的是长大后月光下的野浴，那是“三伏”夜间，酷暑难耐，蚊虫叮咬，水性好的人选择在月河里沐浴。“千年老树做衣架，大河小河当浴盆”，将衣服随意往河边的柳树上一搭挂，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河中央，“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眼前的河水宛若一幅水墨淋漓的写意丹青。月亮出来亮汪汪，爹娘的呼唤从村口传来，一声声喊得都是土土的乳名，湿漉漉地上岸，走了好远，仍恋恋不舍。

和我一起长大的狗蛋，年少好玩水，长大后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水。他在乡镇工作，如今还管着流过我们村庄的那条河，他是河长。那年夏天我们一起下河洗澡，狗蛋差一点遇险。是韩老头像一阵风，从山坡上跑下来，一头扎进深水滩里把狗蛋抱了起来。这一次，他破天荒的没有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家长。一群孩子自然更是守口如瓶，所谓经一事才懂一个人，我们在一夜之间都长大了，各自分散天涯海角。

当年韩老头对我们说，“欺山莫欺水”，而今升华为人生感悟就是：对未知领域要心存敬畏，切莫盲目挑战。柔柔潺潺的流水固然逗人喜爱，但水下看不见的地方，存在着诸多未知数，尤其是在未知水域里，水有多深我们无法知晓，不像山的高度与奇险，放眼望去一目了然。村里的韩老头，早在多年前就融进生他养他的那一方土地深处了。一句“欺山莫欺水”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是一种对水的敬畏。

多年以后，我和伙伴们纷纷走出了村庄，为了年少的梦想与莫名的冲动，从一处“江湖”走向另一处“江湖”，各自分散在天涯。几回回，夏夜梦中，水之湄，河之畔，伙伴在喊，爹娘在唤，那水，那人，带走的是如水的光阴，留下的是永恒的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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