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侧记

□安黎

一年三百多个日子，宛若一节节连缀甘蔗，貌似很长，却经不住漫不经心地啃和咀嚼。嚼着嚼着，稀里糊涂间，就仅剩了末梢。

日月轮回不止，旧年的终结，意味着新的从头再来。在终结与开始的衔接处，卧着一道门槛，民间谓之“过年”。

作为人，站着也好、躺着也罢，喜乐好、悲愁也罢，无论何种状况，无论是情愿，过年的门槛都非跨越不可。这辞旧迎新的门槛，自古及今，经人持久塑造和渲染，像众星之月，像草丛之，格外招摇与晃眼。于是，原本稀松平的一天，就被赋予了特别的寓意，摇身为隆重的节庆。

也许整整一年都是在无所事事中打发着时间，但年前的数日，却像“策马扬鞭自奋蹄”那般紧张而勤奋。每个人的心里，都仿佛战鼓雷鸣、烈火燃烧，于是脚步匆匆，恨不能把一天掰成两天用，把两只手化为四只手。城里人筹备年货比起农村人略显干脆和简单，一个上午或下午，仅出入一家大型卖场，就能悉数采购完毕，远不像农村人那样，钻进传统的模板里，沿着古旧的套路循规蹈矩，既异常繁琐，又无比拖沓，难以一蹴而就……在手忙脚乱中，日子更像是握在手中的零钞，未敢挥霍，就已寥寥无几。

城里的上班族，像赶场子那般，在单位与家庭的两头忙碌中顾此失彼。在家里，要打扫卫生，要清洗被褥，要储备米面油等；在单位，要递交总结，要评选先进，要制订明年的计划，还要把手头的各项事务尽快做个决断或画个句号。当然，心里也免不了不时拨打起无声的算盘，既殷殷期待于年终奖金的如期发放，又患得患失于奖金的多寡。家庭，才是人工作的目的和生活的舞台。

过年的日趋逼近，投影于人心，其色度和温度会大为不同。有人期盼过年，比如课业负担超重的学生、漂泊在外渴望踏上归程的务工者、早出晚归日日单调重复的公职人员等，都寄望于能利用过年假期，或得以团圆，或得以闲散；也有人惧怕过年，每遇过年便忐忑不已，眉头紧锁，比如追债者和躲债者。前者因讨债无果而愁肠百结，后者因无钱偿还而惶惶不可终日，于是无数猫捉老鼠的游戏，都在目力无法洞见的暗影里，精彩纷呈地轮番上演，依照约定俗成的老规矩，过年的前夕，借出的钱都要收回的，而拖欠的账务，也是要清零的。

过年的仪式化在删繁就简，亲情的浓度也在逐渐趋淡。于是很多年长者，对此无不捶胸顿足，感慨今不如昔，年越来越不像年的样子了。

过年那天，乡里人觉得乡里太过寂寞，过年很没意思，便三五成群地涌向城市，在城市寻找过年的意思；城里人也觉得昔日拥挤喧闹的城市突然满目空旷，觉得过年没意思，便全家人驾车赴乡野寻找过年的意思。意思原本就是人虚构出来的幻影，压根儿就不存在，找来找去，结果自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恍惚间，年已像盘子里的水饺，被时间的大口吞咽而去。

关注公众号，随时阅读陕西工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