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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56期:第04版 百味

让爱继续

语音播报: 语音播报

□刘渊

黄昏,女儿吵闹着要吃方便面,我打开了一包递给她。她撒完娇就开心地跳到沙发吃起来。对于一个三岁不到的孩子,与其说她在吃,还不如说她在玩。面渣撒满沙发我忍了,慢慢地她开始把面块当玩具在地板上踢来踢去。我终于爆发了,费了好大劲儿才逮住她,被批评教育了一番后她才认错。我松开她后,她依旧胡来。我们就在抓住放了,放了再抓住的循环中反复“斗争”。最后,我只能寄希望于她长大就好了,但心里却对自己作为父亲的角色产生了质疑。

等“神兽”消停下来,我开始打扫“战场”。望着满沙发面渣,我的心被记忆像针一样轻轻地扎了一下,一阵暖流瞬间在我全身蔓延。思绪被拉回到27年前……

青砖小楼前,一个穿着开裆裤的男孩站在门口认真地啃着方便面,红色包装袋上的鸡腿图案显得格外醒目。他鼻涕糊满嘴角,大大的眼睛还挂着泪花。我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旁边的小板凳上坐着一位慈祥的奶奶,她一会儿看看自己的外孙,一会儿看看我。男孩如我女儿一般大小,当时我比他略高一点。由于时间太久,我早已记不得年月,记不得季节,记不得当时父母在哪里,画面里就只有我们三个人和两张模糊的、失去了轮廓的脸。

二十世纪90年代初的东镇乡,还是交通闭塞、物资匮乏的小乡村,直到现在我潜意识里还有饿肚子的错觉。老奶奶在凳子上起身又坐下,坐下又起身。最后,踟蹰的她一边对小男孩说着什么,一边走到他跟前似乎是要分些面给我。男孩很抗拒,哭得很伤心,生气地把面袋向空中抛去,面渣像米粒一样从缝隙中撒落出来。老人抱起男孩哄了起来,很快他便不哭了,继续吃着手里的方便面。她放下小不点,就蹲下开始小心翼翼地捡拾地上的面渣,然后如宝贝一样放到手心。一会儿,她略显苍老的手就积了一堆核桃大小的方便面。随后,她又坐到凳子上开始清理面里的杂质。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抿着嘴,双眼直直地注视着她的双手。清理完面渣,她看了一眼我,又看了手心里的那一堆面,犹豫了片刻,便轻轻地倒入我伸出的双手里。散开的方便面渣在我小小的手里显得很多,我伸出舌头轻轻地舔着面渣,慢慢地咀嚼,生怕这幸福被我的鲁莽快速终结。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就此终结,然而命运却给了我深情眷顾。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老师问同学们长大了想干什么,有的说要当老师,有的说要当警察,有的说要当老板,我说我要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引来了全班同学的群嘲。大家的笑声在那些青砖校舍间无情地游走,我感受到了坠落深渊般的失落,脸像是被人重重地砸向地面一样火辣辣地疼。或许,这也成了我命运里无法躲避的谶语。

跌跌撞撞的二十年后,我成了一名医生,与梦想形同陌路。然而,曾经要拼命逃离的群山,在梦中一遍遍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呼唤着我回归。所以,大学毕业后我选择回到小镇工作,从西安到山村,巨大的落差很快被乡亲们如歌的乡音、善意的笑容和朴实的举动破除。穿行在绵延数十公里的山间小路上,沿途总会被无数亲切的面孔投之以微笑,更有甚者得到热情招待,使我找到了生而为人的意义,同样伴随着我的还有那沉重如山的愧疚。

回来的第二年,我们接诊了一位老人,摔跤致左侧股骨头粉碎性骨折。同事张哥在办公室跟家属谈话,当说到要转上级医院并需要较大费用时,家属的脸色阴沉下来。在茨沟镇工作一年出头,我见过很多因为贫穷而放弃治疗的患者,每次心里都不是滋味。尽管家属极力粉饰自己的孝心,但我看到了他们退缩的眼神。我悄悄地走到病房去查看那位老人,她白发苍苍,半虚着眼睛,左腿屈曲,蜷缩在病床上,脸上的皱纹深深浅浅,皮肤皱巴,像一块晚冬的老菜地。可是,这些却丝毫不能遮掩她骨子里的和善与慈祥。她觉察到我的到来,睁开了眼睛。我对她笑了笑,我们对视了许久,没有说一句话,她似乎早已经知道结局。

我终究还是哭了,躲到医院的角落无助地哭了。一个小时后,她被家属带回家。站在医院门口,看着渐行渐远的汽车消失在夕阳模糊的余晖中,我的心再次跌入深渊,我开始怀疑自己,怀疑医学,怀疑人生。我没有办法去责备他们,因为我没有经历他们的痛苦。

人性纷繁复杂,人生悲欣交集。有时候,我们无能为力,我们无可奈何,却也不得不苦笑着转身继续前行。我曾经的记忆是模糊的,对故乡的感情也是模糊的,一如那一刻我迷茫的心境。

这个世界本就不完美,悲伤属于过去,但希望绝对属于未来,我们对生活的爱还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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