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故乡

□赵剑颖

总是在夜晚悄然降临，如果白天到来，一定带着几声短促响雷，那轰隆隆连贯的滚动气势属于夏天。

一场雨，很多绿钻出地面，顶着晨露，蜷缩着含羞的笑。诞生如此向好，不确定的美在意念里自由生长，未来可期，未来可爱，未来可望，未来可以是意象之外的任何结果，会带来怎样的惊喜与感动？万千姿态，百般色泽，十分滋味，一切的一切都在雨中塑造，萌发只是表象，是最后完成的必由之路。

春天的地底，无数的力量正拼命往上顶，它们要突破土地，享受阳光，看一眼黑暗之上的光明，光明里未曾谋面的其他事物：高大的乔木、低矮的花灌、匍匐的宿根草、紧贴地皮的苔藓，所有生命都有自己的规划，愿望在远方、在高处、在前面，在梦里无数次迎面而来的围拥里。抵达的方法是保持初心，去生长，去成熟，去感受，去创造，去遗传。一些植物在沉睡，等浅夏唤醒；一些植物经历了落花成果的过程，正缔结酸甜的体验，悄然留下传世基因。刺槐树像冬天一样铁青，它们要积攒洁白的糖，它们的蝴蝶栖息在腋芽深处，在皮层以下孕育，我们多么熟悉这些岁岁如约的蝶形花，但我们依然年年有崭新的渴望，渴望同样的遇见，渴望非同一般的邂逅。

夏天的热晒烫了地面，我们赤脚，任厚厚尘土钻进趾缝，这样不会生癣，不会得脚气。土炕上出生的孩子与地气连接，我们用柴火灶膛的草木灰，煨熟玉米棒子、红薯，用细沙土炒豆子、花生，用石子烙锅盔。燥热正午，大人们歇晌，小孩子闲不住，结队去沣河洗澡，跟大人一起，我们都知道沣河水的深浅，只在浅水区活动。水清若无，水底白沙铺展着波浪的纹路，阳光经几次折射，在水底留下斑驳图案，明暗转变。在静水区，你站着不动，一会沙下就会钻出一只河蚌，竖直硬壳爬行，留下长长的印迹，对我们来说，河蚌是最呆的动物，不费什么力气，很快就能抓一小盆。夏天还有什么？迅疾而来的白雨、掠过收割后的麦茬地……

秋天是场盛宴，在连阴雨后收获饱满。雨仿佛获取了密码，不再猛烈，更加缠绵。傍晚一道彩霞横陈西天，辉煌耀眼，大人们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他们在雨水暂停的空隙抢时间，天不亮就下地拔豆蔓、掰玉米，把庄稼收回院子，妇女老人和孩子们熬夜把玉米衣编成辫子，挂上屋檐下的铁丝。不几天，家家户户，满院金黄，仿佛不落的阳光。爷爷在河边荒草滩开辟了小小一块地，种芝麻、南瓜、辣椒，这是我们两人的领地，我们一起挖地、点种、除草，看着它们在万物萧条之前完成圆满，收获的香香甜甜、红红绿绿是最好的回报。

最后，一切沉寂。万物收敛个性，把自己落到最低，喧哗的开始安静，浮躁的低头思索，飘摇的有了归宿。冬天是什么？雨以雪的皎洁止步，以冰的凝固封冻欲望，圆满的在总结，残缺的争取修正机会，给下一季重新开始的机会。

此刻，连阴雨落在暮春，天气微冷，风微凉，满目的绿正蓬勃着希望，心里那份牵挂被放大拉长，我看见自己背着书包，急匆匆地走在乡间沙土路上，身后的浅浅脚印被后来的雨冲刷，很快消失无影，而我前面，也没有别人留下的痕迹，这世界芸芸众生，一直在独行，这众多雨滴，落进掌心的只有一滴，那战栗的触动，仅此一回。

（作者单位：淳化县林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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