桨声夜影里的守荷人

□秦继芳

清秋时节，我在江南的一个乡村小住。一天黄昏，我应朋友之邀去村野之外的荷塘看村人采莲蓬。

这里是水的世界，也是荷的故乡，目之所及皆郁郁青青。水塘环环相连，塘上荷叶田田，犹如绿云浮漾，在天地间舒卷绵延。青绿的云幕上，零星缀着红粉、莹白的荷花。花事到清秋，荷塘已然褪去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热闹景致，但是，那经过岁月沉淀之后呈现出来的饱满色彩以及疏朗温婉的气质，让人一见随生清凉意，继而又生欢喜心。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我轻吟着《采莲曲》，走上绿柳掩映的塘岸，举目四望，却丝毫不见采莲人的踪影；再屏息倾听，只闻荷叶婆娑起舞的沙沙声。

突然，几声狗吠打破了四周的沉寂。一位老人从塘岸深处的一间房子里走出来。老人精神矍铄，慈祥善谈，听说我们来看采莲，就笑着说：“你们来晚了一步，采莲蓬的人已经收工回家了。”

听完老人的话，我们不由得心生遗憾。老人朴实善良，为了不让我们的心愿落空，就热情地牵来塘边的小船，邀请我们乘舟赏荷。

我们盛情难却，鱼贯而入船内。老人手执双桨，用力一划，小船便悠悠荡荡地往荷花丛中行去。

此时，夕阳沉入天际，晚霞跌落塘底，水清荷净，我们犹如在画中穿行。四周一片沉寂，木桨划过水面，漾起一圈圈白色涟漪。荷移岸走，惊起蜻蜓无数，它们舒展着翅翼，载着溢漫四方的暮色，飞入红妆翠盖深处。

晚风清凉似流水，携着一池荷香在暮色里缓缓流淌。老人把船停驻在荷花丛边，几枝莲蓬赫然在我的脸前飘摇。我伸手采下一枝莲蓬，轻轻掰开来，一颗颗青莹的莲子在我的手掌心欢快地滚动着。旁边几朵含苞欲放的红荷，超拔俊逸，在干枯零落的枝叶间影影绰绰地舞动。

老人起身折断那几朵红荷，放在我的手中。他开玩笑说：“大老远过来，不能空了手回去。”

我轻嗅着手中的红荷花，细香缕缕，沁人肺腑，让人不禁为之沉醉。夜色在袅袅荷香里升起，荷香在幽幽夜色里浮动。老人摇着双桨，桨声舒舒缓缓，弹奏着慢而悠长的时光。我望着夜影里摇船的老人，一颗心蓦然被一朵荷花的慈悲而感动。

夜色朦胧，柳岸浮烟。小船在森森荷塘中穿行，悠悠荡荡向岸边驶去。我静坐船中，让心与这旷远静美的好时光相融相交。今夜，我与这一池江南的荷重叠着光影，温暖着相遇。

船停驻岸边，我们起身告别老人。老人回屋取出几束捆扎好的莲蓬，送到我们手中。我们执意留些钱与老人，老人有些生气，拒收。我们只好收起钱，老人这才笑盈盈地说：“啥时想看荷了，就过来。我常年守着这一池荷，到时还给你们撑船。”

荷风微澜，荷香弥漫，我们渐行渐远。夜色模糊了江南的原野，然而，桨声夜影里那个守荷老人的面孔却清晰地在夜色中闪现，我的心中就此涌起了一朵荷花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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