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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76期:第04版 憩心亭

远去的蚕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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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小倡

在我的陕南老家,桑树是种常见树,它们夹在杨柳桃楝之中,并没有丝毫特别之处。

它们并不高大得像刘备家乡楼桑村,“有一大桑树,高五丈余,遥望之,童童如车盖”,而引发刘备“我为天子,当乘此盖”的豪言壮语。在我的家乡,桑树大多只有手腕粗的树枝,长得倒也茂盛。

历史上,人与蚕事的联系非常紧密,以至于有些古人称自己是“蚕丛氏”,这就是李白《蜀道难》中的“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一句所本。古代写桑树的诗都很美,显示了人与桑树近距离的接触。《诗经·豳风·七月》:“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爱求柔桑,春日迟迟。”古乐府《董娇饶》:“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唐代孟浩然的《过故人庄》:“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宋代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其三十一》:“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我小时候跟母亲一起养过蚕。从蚕种开始,用卫生纸或棉花布片包着,放在离火炉不远的簸箕里。当一条条黑褐色的蚕虫从蚕种的壳里爬出来时,桑树也开始发芽了。找嫩桑叶是一件难事,好在养蚕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几乎全家人都得参与。我每天都惦记着给蚕宝宝找桑叶,也自此萌发出一点责任心的“嫩芽”。有时放学晚了,自己顾不上吃饭,也得先去摘几片桑叶,让蚕宝宝吃饱了才安心。

嫩桑叶要到郊外去找,走很远的路。人小、树大,要攀爬。小孩的幸福总是静悄悄的:有时运气好,找到一棵野桑树,而且是棵小树,就会不吱声地独占整棵树,小手鸡啄米似的采摘嫩叶,这些嫩叶都还没有一分硬币那么大。为什么要鸡啄米似的?喜悦的心情使然。有了桑叶,自己在伙伴中就能大声说话了,就像夏天一场大雨过后,田里的稻禾吸足了水,腰杆就会挺得特别精神。桑叶多了就要储备一些,将桑叶铺在湿毛巾上,一层桑叶盖一层毛巾,每天给毛巾浇水。储备好的叶子拿出来湿气重,要放在掌心里捂一捂,让它暖一点、干一点,蚕宝宝吃起来才舒服,不拉肚子。

年龄越大,人也就越来越“唯物主义”了。我彻底告别蚕事,是因为初中时发生过一件事。随着蚕的不断长大,成年蚕堆在一起,成了“蚕丛”,吃起桑叶来能听到沙沙沙的响声,像下雨一样。开始只需在周末时候采一背篓桑叶,就能对付一个礼拜。后来,每隔两三天就得去采一次。再后来,每天去采都应付不过来,差不多每几个小时就得去采一回。我学习任务重,精力不济,有几天,大雨连绵不绝,好几个晚上喂食的桑叶不够,满架的蚕虫饿得奄奄一息,待天空放晴时,蚕饿死了大半。在高中学过指数函数后,我才知道指数增长的厉害:蚕虫吃桑叶的速度,随着它们日龄的增加是以指数形式增长的。

而今,桑事在我的故乡已经式微了。母亲不做蚕桑有关的事好多年,人们也不再与桑树合作,双方停止了交易。乡里人没能改变桑树的命运,桑树也没能改变乡里人的命运。《诗经》中的桑树、乐府中的桑树、唐诗中的桑树韬晦起来,从满怀抱负的儒家角色转型为散淡的道家存在。

有诗人写道:一棵桑树,就是一位站着的母亲。童年时母亲跟我一起养的那些蚕去了哪里?童年时养蚕的那个我又去了那里,又将要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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