浆水情愫

□孙文胜

还未到立夏，就收到一条意想不到的短信：“兄弟，把浆水的做法给介绍下，最近可想念家乡老坛里的酸浆水了。”写信的人，是从小和我一起玩泥巴、滚铁环的发小。这老兄在南方打拼十几载，多年都没个囫囵信儿，这春天打问夏天的事儿，怕是有乡愁萦绕于怀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西北高原，黄天苦日，滋心养肺的浆水是不可或缺的时令小品。在乡村，谁家的浆水窝得清洌酸爽，谁家女人就能博得个心灵手巧的好名声。故此，每到初夏，女人们大都要早早采摘一篮水芹菜，或切好一盘莴笋条，手撕几片包菜准备窝浆水。浆水富含乳酸菌，酿制的器具也有讲究。铁制铝制的盛器不能用，最好是陶罐或瓷坛，通风透气不串味。制作的过程很简单，菜品洗净，快速在开水里焯一下，放入罐中。然后注入煮沸的黏面汤，盖好盖，置放在阳光能够照射到的窗台或矮墙上。温度适合的话，三五日即成。当然，若有现成浆水做引子，这一坛便酸得更快、更地道。

娘一生没有走出关中道。在她的有生之年，除了和父亲靠几亩薄地养大了一群儿女外，剩下的就只有案板上的勤俭和用心了。窝浆水是她持家的一个缩影。头道浆水做成后，她会倒掉罐底浓稠的面粉沉淀物，将捞出的酸菜和撇出的清汤重新入罐，再添加补充一些新面汤，酿成二道浆水。两者相比，二道浆水味道更醇。往后，汤汁、酸菜且吃且续。夏天天热，为防浆水“白花”，她像照顾婴儿般尽心，三天一翻搅，五天一清底，清汁重新入罐前，会用开水把罐里里外外、反反复复烫几遍，就连捞菜的筷子都是专用的，如此看护的浆水，色正味纯。

有了这坛浆水，盛夏的日子就好过了。三伏天，父亲头顶日头，打场锄地，娘会捧来一碗浆水给他解暑止渴。我眼馋人家喝饮料，娘会偷偷给酸浆水里加勺糖，酸酸甜甜的也蛮过瘾。最难忘的是娘做的浆水面。入夏的麦子上了场，庄稼人大都要磨新面尝尝鲜。这时浆水就称了王。

狭小的厨房里，娘擀好面，就搬回老坛炝浆水。菜油烧热，先下入姜、蒜、花椒爆香，接着倒进瓷碗里预先切碎的酸芹菜翻炒。炒至半熟，徐徐加入浆水汁，再丢进几段红辣椒。出锅的汤汁又清又亮，上面还薄薄浮着一层红辣油。面条煮好后，倒进熬好的浆水汤，色香味美的浆水面就做成了。吃的时候，给碗里撒上香菜、香葱，那色、那香和味就更醇厚了。转眼间，娘离开我已近三十年，但每看到妻做浆水面的身影，我还是会想到娘佝偻的腰身和满头的白发。

前年初夏，和妻到咸阳湖看樱花。流连忘返间日已过午，饥肠辘辘，问妻吃啥？她立刻就冒出一句：浆水鱼儿。这一顺口看似偶然，其实是骨子里固有的一种眷恋。那一天，赏了樱花，吃了浆水鱼儿，几个浅浅的小满足，串联起来就成了大快乐。

余光中先生眼中的乡愁是邮票，是船票，发小有了一碗家乡的浆水汤，梦里应该不会再有惊醒和忧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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