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深深夏簟清

□俱新超

夏屋渠渠，亮敞清凉，我极愿在祖父的院子里度过夏日。

祖父是位名副其实的恋花使者。深深院落，有一小花园，专供祖父养花。院里的花开得坦坦荡荡，热烈奔放。第一眼我便瞧见了紫薇花，它一袭红装，姿容艳丽，粉面含羞。修长的枝干，像簪；柔柔的嫩枝，像丝带，大都婷婷袅袅、姣好的模样。还有凤仙花，红的鲜明、白的纯净、粉的娇嫩，身姿妩媚，翩翩然然。

院里有花，头顶有叶。葡萄梗上挂着几面翠绿的叶子，遮挡了烈日，引来了清风。祖父静静地躺在摇椅上，眼含柔情，痴痴地瞧着他侍养的花。一会儿，他将洒壶灌满水从叶面浇到花根，花立时长了精神，昂首怒放，绚丽烂漫。又一会儿，他像是与花呢喃，双手婆娑一番，顺手捡烂叶子、剔石子、拔小草，直到花园干净才肯罢休。我倒羡慕起这些花来，我的祖父也是它们的祖父，我能得到的爱它们亦都能得到。

入暑，休假，祖父早早催促我回家。踏上列车返乡的那一刻，南风温润，心底清凉，我早就迫不及待了。到家后，祖父打来井水冰了西瓜，西瓜爽口多汁，沁齿生寒。祖父让我躺在他的竹椅上休憩，老竹椅色已沉，驮了腰板，裂了竖纹。我展展腰身，老竹椅吱吱作响，像暗藏内里的留声机，倾吐出岁月的无奈与愁绪。

祖父正修剪花草，他淡淡地说：“竹椅也该退休了，赶明给你做个竹床，坐躺不误。”祖父挑好上等的熟竹为原料，选取粗细不同的竹管铺床面、椅面，加固榫卯，编细竹条，装饰、美化、磨光，竹床便做好了。我轻轻躺上去，竹隙透气，冰冰凉凉，百般的好。

犹记儿时夏日，院子也是繁花似锦，祖父也做竹床。他将竹床摆在平房屋檐下，我们姊妹几个躺在竹床上嬉闹，拍卡片、打弹子、抓杏仁……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晚间，祖父敞开大门，点亮大灯，庄里邻居星星点点围在家门一旁。过堂风清清爽爽，舞得人衫袖翩翩，吹得人心里敞敞亮亮。

邻家小孩加入到我们的圈子。也许是年龄过小的缘故，我们只顾争抢地盘、争抢玩具。宽宽的竹床上有了过节、有了争吵、有了哭泣。祖父出面，先是训斥我一番，他说我是庄里孩子辈的头头，他们打闹多半是我的过错。我垂着头，不情不愿地接受着祖父的批评。后来，祖父将竹床赠给了邻家小孩，知道后，我终于委屈地放声哭了出来。我悲恸的泪似雨帘一般流过面颊，湿了一大片我赤脚踩过的地方。祖母嗔怪祖父，为此祖父愣是喝了半个月的稀粥，不曾见到一丁点荤腥。终有一日，祖父见我观花，他说：“知道为什么把竹床给邻家孩子吗？”我重重地摇头，细细地聆听。祖父意味深长地说：“邻家孩子多，父亲又在外打工，我们能帮一点是一点。你瞧上次邻家小弟弟躺在竹床上都不舍得离开。”我似懂非懂，索性坦然接受，再不计较了。

这一次躺在祖父新制成的竹床上，我与弟弟、妹妹不争不抢，祖父见状说：“你们几个也要向哥哥学习，懂得谦让才能和谐。”祖母晾好了绿豆汤，如一汪清泉涓涓汇于一碗。我端汤分与弟弟妹妹，他们打闹、嬉戏，此情此景，我只微微一笑，内心欢喜。一旁的我也总担忧他们从竹床上跌下来，这样的担忧或许叫成长，也叫责任。

想起一句诗：“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院里的榴花万翠千红，总惹伊人醉。榴花一旁，竹床静默，但少年的心悸动、张扬，因为在院里、在竹床上，我把盛夏的影子追逐了个遍。

我愿作夏日深深院落里的一朵向阳花，能得到祖父的爱，也能深深地爱着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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