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

辛敏

在宁文英的长篇小说《汾水呜咽》中，汾河水不仅是一条地理意义上的河流，更是一条流淌在历史记忆深处的暗流。这部作品以它特有的叙事力量，将那些被主流历史书写所边缘化的个体记忆，重新带回公众视野。它的价值不仅在于其文学成就，更在于它作为一种记忆媒介，为那些沉默的呜咽者提供了发声的渠道。

《汾水呜咽》的叙事结构本身就是对传统历史书写的解构。小说没有采用线性叙事或宏大史诗的框架，而是通过多个小人物的视角，碎片化地呈现历史事件。这种叙事选择暗示了一个深刻的认知：历史从来不是单一、连贯的整体，而是由无数相互矛盾的个人记忆拼凑而成的马赛克。当史书记载着清晰明确的历史轨迹时，宁文英却让我们看到历史褶皱中那些无法被简单归类的记忆碎片。小说中某个角色对同一事件截然不同的回忆，不是叙事的缺陷，而是恰恰揭示了记忆的本质——它总是主观的、可变的、受当下立场影响的。这种叙事方式挑战了读者对历史确定性的渴望，迫使我们承认，或许我们永远无法获得关于过去的“客观真相”，而只能接触其多重折射的镜像。

小说中人物与遗忘的搏斗构成了最动人的篇章。那些被历史大潮冲刷到边缘的小人物，他们固执地守护着自己的记忆。宁文英笔下的人物常常陷入记忆的痛苦与遗忘的诱惑之间的两难境地：记住意味着持续承受创伤的煎熬，而遗忘则是对自我历史的背叛。这种困境反映了记忆伦理的核心矛盾——我们是否有权要求受害者忘记以换取“和谐”，又是否有义务记住即使这样会带来痛苦？

小说中一个令人难忘的场景是，历史老人的代表——惠香兰在临终前仍坚持纠正子女对某历史事件的叙述，尽管她知道这改变不了什么。这种看似无用的坚持，恰恰是构成了对历史虚无主义最有力的抵抗。

作为一部文学作品，《汾水呜咽》展示了叙事艺术在保存对抗性记忆方面的独特力量。与历史著作不同，小说可以通过想象填补档案中的空白，赋予沉默者声音，让被消音的故事重新被讲述。宁文英采用的地方语言、民俗元素和日常生活细节，构成了一种抵抗同质化历史叙事的“记忆微循环”。小说中某个传统仪式的反复出现，不仅是一种文化符号，更是一种记忆实践——通过身体的、情感的、非文字的方式传递那些无法在正式场合言说的历史经验。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小说中描绘的代际记忆断裂不仅造成历史认知的空白，更导致社会失去了从过去汲取教训的机会。面对这样的困境，《汾水呜咽》的价值在于它拒绝提供简单的和解方案，而是坚持展现记忆矛盾本身的复杂性。小说中的汾河水持续呜咽，不是因为过去的伤痛比别处更深，而是因为这条河流记住了所有注入它的泪水与鲜血。

宁文英的《汾水呜咽》是一部关于记忆之重与遗忘之险的深刻沉思。它不仅在于记录了什么，更在于如何记录的方式，守护那些随时可能消散在历史风烟中的呜咽之声。在记忆与遗忘的永恒辩证中，《汾水呜咽》坚定地站在了记忆这一边，即使这种选择意味着承受更多痛苦，但正如小说所示，这或许是保持人性完整的唯一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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