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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75期:第03版 百味

吾家有女初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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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东红

站在西安美院校门前,望着女儿背着画板的背影在梧桐大道上渐行渐远,我的眼眶骤然温热。18岁的她即将在这里开启独立生活,骄傲与失落在我心口无声碰撞。

从秦岭山野到城市学堂,这株“野雏菊”被移栽进应试教育的花盆。妻子辞去工作,客厅墙上爬满知识树状图,餐桌上《小升初必刷题》堆成密不透风的墙。每个黄昏,我接她冲出校门就奔向补习班,周末奥数课总要上到华灯初上。有年除夕,窗外烟花如星雨般泼洒,她却蜷在炕头补作业,铅笔尖在玻璃上投下伶仃的剪影。直到某日,我无意中翻开她12岁时发表在报纸上的《登华山记》。字里行间山风扑面,云海奔涌的灵性像一枚银针骤然刺破了我紧绷的神经。那个曾在青石台阶上忘我读书写作的野丫头,何时沉入了题海的漩涡,变成了一台沉默的解题机器?这无声的质问,让我心头一惊。

初中三年,弦绷得更紧。我总用“重点高中”“别人家的孩子”“父母辛苦”来鞭策她,却不知矛盾已在沉默中积成冰山。一次激烈争吵后,她摔门而去。我在楼道抽烟平复,垃圾桶里赫然躺着被撕碎的《琵琶入门教程》,封面上的卡通贴纸一角倔强地翘着,像一道无声的控诉。那一刻,我幡然醒悟:我们忽略了她的思想、她的情绪,更忘记了她是独一无二的,无须活在他人影子里。我开始学着在成绩单的缝隙里寻找星光:作文被老师当范文朗读时的微扬嘴角,艺术节后台她专注粘贴道具的侧影,还有向来文静的她在运动会上摔倒时,膝盖擦破,鲜血渗出,她却咬牙爬起,踉跄着冲向终点,攥着那枚微凉的铜牌扑进妻子怀里。紧紧相拥的刹那,我才惊觉,她的马尾辫已悄然垂落肩胛骨,个子也悄悄越过了母亲的肩头。

高二那年冬天,一声惊雷乍响。“我要考美院!”她目光灼灼,宣布要以零基础突击艺考。这一决定瞬间击碎了我们铺就的“康庄大道”。接下来半年,我们的心始终悬在崖边:专业通不过怎么办?文化课耽误了怎么办?考不上大学怎么办?鼓励的话语下,是无法言说的忧虑。联考前夜探访画室,推门见她蜷在冰冷的地板上,就着昏暗的灯光修改速写。冻得通红的手指紧捏着橡皮,炭笔灰沾满了指甲缝。那姿态,仿佛握着自己命运最后的筹码。

放榜日,西安大雪纷飞。家门被猛地撞开,寒气裹挟着一个兴奋的身影冲进来。她高举着那张薄薄的合格证,睫毛上凝结的晶莹冰珠在灯光下闪烁。“爸!妈!过了!”瞬间,风雪声仿佛骤然远去,我清晰地看见:秦岭山涧那朵稚嫩的雏菊,已在凛冽寒风中傲然绽放,淬炼成了坚韧的蜡梅。

此刻,梧桐叶沙沙作响,如同时光流淌的低语。记忆的胶片在眼前飞速闪过:从铁栅栏外那个背着沉重书包的小小身影,到画架前倔强握笔的少女,再到眼前背着行囊、步履坚定的年轻背影。胶片最终定格,那个在题海漩涡中奋力的女孩,终究挣脱了无形的水草,游向了属于自己的广袤海域。她转身挥手告别,笑容在斑驳的树影里绽放。我悄悄按下心中的快门,画框里定格的,不再是被我们推拽前行的孩子,而是羽翼初丰、即将翱翔的鸿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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