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与尊贵

前几年，一家报纸刊登了一篇对我的专访，题目是《位卑未敢忘忧国》。

对这次专访所刊登的内容，我没有异议，但是对文章的标题，却并不认同。

忧国的事有，位卑的事没有。因为我的处境，是我自己的选择，谈不上卑的问题。金文的“卑”，形似一把扇子，按照中国文字的象形特点，“卑”指的是一个人手持扇子给人扇风。给人扇风的人，除了婢女，就是太监。所以，后世就把“卑”当作低下、低贱、低劣来用。把卑微搁在一起，当首先是微，然后才是卑。微很好理解，微小、细微、微尘、微风等等，概而言之，就是小。因小而卑，所以才称卑微。

我一个个体户，小在什么地方？去欧美看看，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是个体户，或是给个体户打工的工薪阶层。

说来也怪，在欧美这些国家，走在大街上、坐在酒吧里，你不会有丝毫的卑微感，那些近在咫尺的洋人，也没有丝毫的猥琐，他们好像压根就体会不到自己的卑微。一个个面目和善、举止优雅，一脸的自信和自尊，似乎个个都像从总统府出来，丝毫都感觉不到他们眼神里有什么尊卑、高低、贵贱。

观察得久些，我才发现，欧美人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比他们的首相或者总统低下，从来都以为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然而，他们的这种自尊，并不掺杂任何的自以为尊贵的显摆，一切似乎都很平常。

这使我想起了一个耳熟能详的词：平常心。经常会看到一些人的谆谆教诲，要保持一颗平常心，唯有平常心，才可在平凡的生活中享受人生。否则，就很难适应这个人情大于王法的苦逼社会。

莫非外国人早就有了这颗平常心，所以才过着平平常常的日子？

再一想，似乎不一样。中国人的平常心与欧美人的平常心，有着天壤之别。欧美人的平常心，是不见等级、没有恐惧，无所谓高低贵贱的平常心，我就是我，我不是你，我也不愿意成为你。中国人的平常心，是逆来顺受、祸来自慰，在无端的嚣张气焰面前，无所适从、无所作为的平常心；是对公平失衡的一种妥协，甚或是自己对低贱身份的一种自嘲或是被动受欺时的一种苟且；是以糊涂自居、自生自灭的自我安慰。我虽是我，我却也想着成为你。只要出人头地，一切都可以尝试。平常心，才是不得已时候的自我安慰，不是我想要的……

高晓松去北欧，觉得自己很粗鄙、很丑陋。因为他发现，外国人在一起，极少谈论金钱、地位、身份等，也绝无卑微的感觉或显贵的感觉。而中国人在一起，无权、无钱、无名之辈，猥琐之余，就是浓重的卑微感；有权有钱有些身份的人，则不由自主就会翘起自己的尾巴，表现出显贵的优越感。

即便在国内，甚至在中国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会彰显出这样近乎两极的人文形态。极少有人展现出平常的心态、友善的表情、谦卑的态度、自敛的身段。

自周王朝分封以后走向式微，中国人就沉浸在等级专制的酱缸中，骨子里早已形成固化的模式，绝大多数人，出来走两步，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显摆出中国式帝王情结。

我在拙著《我心怡然》中，曾对帝王有过评价：帝王是个什么东西？他说谁对，谁就必然对；他说谁错，谁就必须错。而帝王情结，则有千奇百怪的表现形式。其中得势者的嚣张跋扈是一种形式，失势者的奴颜婢膝也是一种形式。而更多、更普遍的表现形式，则是日常我们所见、却不以为然的诸多形式。比如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听不得任何的批评意见。任何的批评或指正，都要有一个前提：你必须是一个能够拿捏住他的人，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上级或者管理者，只有这样的批评，才会得到谦卑的回应。即便不服气，也会口服心不服地点头哈腰答应你。否则，就等着横眉冷对或恶言相向吧。

我从不认为自己卑微，就像我从不认为自己显贵一样。我就是我，一副独立的身板，一颗骚动的心。成功与失败，都是我的财富；丑陋与光鲜，都是我的孩子。既不因高抬而尊贵，也不因贬低而卑微，更不因独处而落魄。□均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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