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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92期:第08版 陕煤四版

陕北“老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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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少山

陕北老汉都是些人精,年龄不同,“精”的方式和内容也不同。

五十岁的老汉,精于现实。种子什么时候下,庄稼什么时间收,什么山头种什么,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猪看脊梁肉,牛看后槽牙,骡马只看两步走,看一眼就入骨三分。六十岁的老汉,精于人事,半个县的户族,谁家门路高,谁家根底差,谁家祖宗当过官,谁家先人打过砖,他们了如指掌;方圆几十里的人,小时候的奇闻,大了后的作为,兴盛时的气派,倒霉时的可怜,甚至舅家何处,妻家何地,亲家何人,他们如数家珍。七十岁的老汉精于政治。从三皇五帝到唐宋元明,无所不谈;从李自成到毛泽东,细细评论。知识来源虽然单一,不是听瞎子说的,就是听戏里唱的,但自信程度十分惊人,“要知朝中事,深山问农人”,“书文上说的能有错?”八十岁的老汉醉心哲学,耳虽不聪,心口互问;眼虽昏花,傲视苍生。面对勃生春草,就说秋风无情,面对天真小儿,总讲大智若愚;称妙龄女郎为“水泡枣”,说恩爱夫妻有“前世仇”。年轻人说他们“脑子有病”,他们自称“高人无朋”。

陕北老汉有城府,哈着腰身走路,眯着眼睛看人。“背上背个铧,胸前挂个鼓”,无论什么事都要“划一划,估一估”。具体表现因穷富智拙而各不相同:穷老汉刚正,“三天没吃饭,还装成个卖米汉”。富老汉藏锋,“穿得烂,走得慢,腰里的票票常不断”;能老汉和气,你说什么,他听什么,听一句三点头,人总以为他是个“憨憨”,吃了亏后才知道他的厉害;笨老汉都有霸气,你说半天他不答,一开口就会气你一“跟斗”,说出的话能毒死苍蝇。

陕北老汉勤快。年轻时勤快的,老了照样地勤快;年轻时懒惰的,老了反常地勤快。身体好的上山干活,砍柴、锄地、滤粪、放羊,什么都能“拿起放下”;腰腿差的做辅助性营生,拾粪、照场、务菜、拦牛,一刻也不愿“消停”。老得下不了硷畔的,就一遍又一遍地扫院,不仅是为了院子干净,更为表现自己生命力的强盛;瘫得下不了炕的,也不肯闲着,不是剥玉米,就是搓麻绳,一边给孙子看孩子,一边帮儿子捻毛线,谁让他做营生,他就看见谁“眼明”。陕北老汉的勤快,表现在时时处处。天晴时干活,下雨时也干活;在家时做营生,出了门还做营生;给自家干活卖力,给别人干活照样卖力;高兴时干活地道,惆怅时干活仍然地道。假如两个老汉正干活时吵了起来,吵得越凶,活干得越紧,嘴里“亲娘祖宗”地骂,手里一丝不苟地干。即便相互有过节的老汉,平时不搭话,但见对方干的活需要帮助时,也会挺身而上,活干完了,照样谁也不理谁。

陕北老汉爱独处,活在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上了八、九十岁的老汉天气暖和的时候,他们会坐在对面的山坡上,静静地看村子。一家挨着一家地看,先看旧窑洞,后看新窑洞,先看物,后看人;一边看,一边回忆这家人早年时的情景。看一阵,叹息半天,嘴里念叨着一些年轻人陌生的名字。看到自己家时尤其认真,每一个山坡上都有他们的记忆,每一孔窑洞、每一架门窗,甚至每一把农具都有他们的心酸,看着看着就不由得老泪纵横。看完村子后,他们会转着脑袋在山头上扫视,眯了眼睛寻找坟头,找到一个,就定定地看半天,想半天。和他们熟悉的活人越来越少,让他们牵挂的坟头越来越多。最后,他们会把目光定格在自己将要去的那块坟地上,上面是他们父母,两侧是他们早去了的哥哥或者弟弟,往事一齐涌入脑海,他们的眼睛却一片空阔。他们最害怕看到的是自己子孙的坟头,但是那些坟头总是往眼里钻,这时候,他们会匆匆逃离,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冬天,他们会蹲在阳崖根,半闭着眼睛抽烟。一边抽一边打盹,口水流出来,一头挂在胡楂上,一头落在衣襟上,发出晶晶亮光。村里的阳崖根总是有限,因此,总是有几个老汉一块蹲着,一字排开,中间留有间隔,谁也不挨谁,相互间很少说话,各坐各的位置,各想各的心思。除问路的人或者叫他们回家吃饭的孩子,很少有人和他们搭话,因此十分安静。只有几只鸡在他们脚下觅食,一群麻雀在他们背靠的土崖上低语。这些活物也不是冲他们来的,是冲着冬日难得的阳光来的。夏天,他们会躺在树荫下乘凉,大都光着脊背,高挽着裤腿。躺累了,起来抽一锅子旱烟,然后接着躺。直到夕阳钻进了西山,远山传来了暮归的羊咩牛叫,他们才站起身子,旱烟锅子往腰带上一别,拍两把裤子上的黄土,操起家什给牲口上草,给羔羊拌料。

陕北老汉好客,越老越稀罕人。他们平时很少说话,一来客人,他们就高兴得不得了。他们把儿子孙子孝敬他的好酒拿出来让客人喝,把女儿女婿送给他的好烟递过去让客人尝,口头上说娃娃们给他买的,他不知道这东西的好赖,其实是变相地夸儿孙。一旦拉开话题,他们的话头就多了起来,没完没了地打问张家的老头是否还健在?李家的大娘子女孝顺不?先问村里的,再问亲戚的,然后问邻村的,认识的要问,听说过的也要问,直到儿孙们感到他们的话太多了出面拦挡,才能收住“话匣子”。特别是听说哪一个人死了,就会发一阵呆,嘴里总是念叨着:这个人没寿长,那个人没享福。客人走时,他们总要送出村口,送上山峁,一遍一遍地叮嘱以后一定再来。

陕北老汉爱管闲事,越老越“麻缠”。张家的耕地没犁通,李家的田苗没留匀,左邻的过年没挂灯,右舍的清明没上坟,他们都要指手画脚;谁家的儿媳不孝顺,谁家的女儿不稳重,谁家的儿子不勤奋,谁家的孙子不务正,他们总会嘟嘟囔囔。至于在家里,那就更管得多了。他们管大儿家柴草垛得乱,二儿家驴棚没垫圈,三儿家几天不扫院,四儿家菜园没有灌;他们嫌大儿媳炒菜费了油,二儿媳做面少了醋,三女子裁衣耗了布,四女子点灯不省油。为了管闲事,他们经常遭受邻家的抢白,子女的顶撞,特别是儿媳妇摔盆子掼碗的抡跶,指桑骂槐地挖苦,使他们吃过不少哑巴亏。但他们过后了仍然要说,继续要管,总是觉得别人不如自己。

和陕北老汉最有感情的,就是他们的孙子。在他们眼里,谁也没有孙子亲;他们谁也不怕,就是怕孙子。孙子高兴了他们就高兴,孙子愁苦了他们就愁苦。逢集赶会,他们总要给孙子带点洋糖饼干;“打平伙”吃肉,他也只吃一半,一半留给孙子;和儿子儿媳闹别扭,只要孙子一出面,保证矛盾就地化解;谁要是欺负了他们的孙子,他们就和谁拼老命;就是临终咽气的那一刻,他们也想最后再看孙子一眼。一有闲时间,他们总爱给孙子们讲自己的过去。讲他们苦难时吞过糠、咽过菜,当过长工去还债,走过西口出过塞,背井离乡当乞丐;辉煌时当过兵、打过仗,战争年代入的党,进过人民大会堂;当娃娃时怎样在瓜地偷西瓜,如何在河滩捉“王八”,多少次给王麻子使过坏,多少回差点气死张巫神;当小伙子时一天能走百余里路程,一顿能吃半升米的糕面,一背背过四百斤的磨盘。不管这些故事讲了多少遍,他们还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生怕孙子们记不住。

这就是陕北老汉,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段令人无限感叹的经历,每一段经历都是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

(北元化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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