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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05期:第04版 憩心亭

清明烧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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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给母亲上坟,大哥正修剪坟头的树枝,从坟园里闪出三个村民,一个是组长,另两个是老者,花白头发,都年近八十了,扛着铁锨,左胳膊戴着消防巡察员的红袖章。老者还算硬朗,向我打招呼。一看袖标,我明白了,他们是“监督”来了。妹子赶紧解释:“我们会注意,你们放心!”大哥已砍割了茂密的迎春花枯枝,给坟前清理出一片烧纸的空地,旁边还放着两瓶矿泉水。以坟为背景,三个消防巡察员并排站立,用手机拍照,证明他们在岗。职责所系,他们或站或蹲,不肯离去,我倒感动于他们的敬业了。组长也中年了,说村里已发生了两起火灾,都是烧纸引起的,有一起火灾烧毁了别人家一棵大树。一老者啧啧惋惜,说:“都已经成材了,却烧得不成形了。”另一老者唉声叹息,说:“这两家肯定要扯皮!”听者都附和说:“烧纸,真不能大意!”他们话里有话,也是这一层意思。心照不宣,理解万岁。

老者颤巍巍走远,我一直目送,心里五味杂陈。如今回到村里,很难遇见人,尤其是青壮年和孩子。长年累月,偌大的村子,多半人家的楼门都上了锁,只有几个老者留守,成了村里的“守护神”,充当着村里这样、那样的角色。一老者说:“闲着也是闲着——也闲不住,乐得接受各种任务,就算一把老骨头还能派上用场。”他快八十了,去公社(乡政府)问他的高龄补贴,“公社”说他还差一岁,满周岁了自然给发,让他不要着急。他和我父亲同岁,虚龄八十。他说:“只要没病,也不等钱花。”

往年清明,不是雨中,就是雨后,没有人在意烧纸会引起火灾。今年生怪,天蓝如洗,云白如絮,晴空上悬一轮热情的太阳,人都躲避“热情”,寻找树荫。坟园里,到处都是荒草,树木多半没有长大,还未发芽,满眼稀疏,更显荒凉。上世纪70年代,来了一次平坟运动,各家的老坟都被平了。我上中学时,这里已是集体坟园,却很少埋人,一直还算耕地。自上世纪90年代开始,黄土隆起的地方越来越多,就连一些老者也记不得哪个土疙瘩底下埋的是谁,只有村民小组长说:“就我一清二楚!”红白喜事,他都经手,所以村里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朵和眼睛。

一周前,村里就有人上坟了。村里的习俗,上坟赶早不赶晚。四川木里森林火灾,牺牲了30名消防员,举国悲痛。村里老者都看电视,知道这个悲剧,说:“火不长眼睛么!”村里就接到通知,要求严防春天火灾,重点是清明烧纸。几天前,我大哥就去了埋我婆、我爷的地方,就地插一根棍子,挂上几绺白纸。人老几辈子,都是如此祭祖的。平坟后,那里已找不到坟的影子,只能靠大哥估摸坟的位置。妹子不但买了纸钱,还买了纸衣,有我妈的,也有我婆、我爷的,说是烧到我妈坟前,我妈会送给我婆、我爷。那些纸钱,面值都是以亿为单位,光50亿面额的,就好几沓子。烧纸的时候,我还发现了每一沓纸钱里夹一张信用卡或银行卡。老话说,烧纸是撂过活人的心。真的呢,活人用的,好像另一个世界的亲人也用得着。我大哥一边烧纸一边说:“咱妈的钱多得很,花不完!”我侄子说:“阴间早通货膨胀了!”我对妹子说:“没必要烧这么多!”妹子没接话,把一件纸衣扔进了火里。

纸烧毕,大哥用棍子反复拨拉纸灰,说:“只有烧成灰,妈才能见到钱。”小妹说:“是吗?”也用棍子拨拉,直到灰烬没有了一丝火星。侄子拧开矿泉水瓶子,给灰上浇透了水,又从旁边刨了些土,将灰掩埋。至此,烧纸仪式算是完成了。

今年烧纸,我的心情不像往年那样沉重。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十四个年头了。岁月稀释了悲戚,却沉淀了哀思。母亲是埋在地下,就在这一堆长满了迎春花的土里。但我相信,母亲已经往生。当我们烧纸的时候,她老人家的魂灵也许会归来。我们思念她,她也一定思念我们。清明,是一个约定。在人世间的多半日子,她活得很辛苦。不到20岁,就成了母亲。正年轻的时候,儿女一大群,还要侍奉俩老人。猪牛羊、针线活、自留地里的活,生产队里的活,不知她老人家是如何承受的。现在的女人生一个孩子,靠父母代管或接送幼儿园,整天还叫苦连天。相比之下,母亲那一辈女人真是活得太可怜、太没有诗意了!生活的重负不但剥夺了母亲的青春,而且透支了她老人家的健康,她的离去,应该是一种解脱。烧纸其实只是释放儿女积郁在心里的思念。

我的妹夫、外甥女婿也都回各自的老家去烧纸了,归来,坐一块儿说话,自然就说到烧纸上了。都说今年不同往年,清明无雨,气候干燥,防火成了重中之重,各村都如临大敌。外甥女婿的村子在南山脚下,村里严防死守,以免重酿木里森林大火的悲剧。凡是去上坟烧纸的,都要带着铁锨,先挖坑,再烧纸,然后用土覆埋。村里有专人照相,以此为凭。村里来了一家亲戚,说是给舅上坟,不懂规矩,烧完纸,拍拍屁股走人,还未离开村子,被拦住了,叫到现场指认,又到派出所笔录。他们刚才烧纸的地方真着火了,蔓延到荒坡,幸而现场有人,给扑灭了。

记得小时候,清明前后,南山、东山都曾经燃起过大火。有人说那是“清明火”。言外之意,那应该是鬼火。小时候去上学,看见南山大火,真以为是鬼点着的。我寻思,既然鬼会点灯,当然会放火了。“可鬼为何放火呢?”我当时没有这疑问,也就没有多想。古往今来,人间多少怪事,譬如这清明火,被栽到了鬼头上。

清明烧纸不能说没有意义,但是否烧的越多越好呢?这本不是问题,却已成了问题。

□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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