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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66期:第04版 憩心亭

煤油灯的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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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有一盏煤油灯亮着,人的心里就踏实许多,不再那么恐慌。

煤油灯弥散的光亮,实在过于幽微,只能照亮灯下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尽管如此,它却能给一家一户的夜生活,徒增更为丰富的内容:母亲或纺线织布,或缝衣做鞋,“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大多是在昏黄幽暗的煤油灯下完成的;孩子趴在煤油灯旁,或伏案写字,或迷瞪阅读,鼻孔被熏黑,睫毛被燎燃,但因“学而优则仕”的晓谕犹言在耳,于是不敢懈怠,憧憬着自己能在某个黄道吉日,麻雀变凤凰般攀上一条功成名就的进爵阶梯。

年少时我对煤油灯可谓爱恨交加,既憎恶它的幽暗,嫌弃它的肮脏,又不得不依赖它的光亮来驱逐黑暗,从而在暗无天日中,孵化梦幻的异想天开。我依偎在它的身旁阅读,让书中摇曳的火苗,熨烫冬寒的心宇。煤油灯的光焰,永远呈现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尽管俯身其下的我,近乎于目眦尽裂,却也未必能清晰地辨认出页面上的字词。加之它是由一个墨水瓶转化而来的,个头又矮又小,全身油腻不堪,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让人偶或瞥其一眼,都能滋生出把它扔向垃圾堆的强烈冲动。它介入人的生活,久久不肯离场,显示的不是它的卓越,而是人的无奈。人在没有其他选项的状况下,对其虽生憎恶却不能随意丢弃,虽有嫌怨却只能终日相守——这等境况形同恋爱,可供选择的异性仅有一个,且其相貌丑陋,装束邋遢,但无论钟情与否,都得将其捧在手里娶回家。郁闷之时,不妨自我安慰:有糟糠之妻,总比打光棍要好!独木撑不起屋宇,独手拍不出掌声,独身组不成家庭,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凑合着过日子,尽管甚觉生活索然寡淡,但至少不再那么形单影只,被人戳着脊梁骨冷嘲热讽。

在通往供销社的那条用脚踩踏出来的土路上,我拎着一个脏兮兮、油乎乎的煤油瓶,来来回回往返过十几个春秋。供销社蹲坐于邻村,距离我们村仅有一公里之远,但就是那条短路,我走起来,却觉得有着“蜀道之难”与“天路之远”。这样的心理体验,显然不是源自空间的遥不可及,而是源于情绪上的排斥抵触。拎着空油瓶去,运气好的话,会拎着一瓶煤油欣然而归;运气不好的话,只会拎着空油瓶沮丧而回。那个年月,各等商品皆极为短缺,货架上总是空空荡荡,而售货员的脸色,似乎比冰窖还要冷酷。询问三句五句,他或她,却都宛若一口敲不响的锈钟,不发出任何回响,至多翻起白眼斜睨发问者一眼。那满含鄙夷的斜目一瞥,犹如一根尖利的钢针,时常刺得我一息尚存的尊严遍体鳞伤,疼痛难忍。尊严,也许是赤贫家庭中一无所有却又自作多情的我,力图保全并不肯拱手相让的最后一笔私藏。但在分三六九等的现实中,奢望活得不丧失尊严,其难度绝不亚于深陷青楼的女子对贞操的捍卫。买卖,不是平等的钱货交易,而是一种低声下气的跪求和趾高气扬的施舍。正是因为畏惧售货员那一束刀刃般寒气逼人的目光,我迈向供销社的脚步,才变得如此迟疑和沉重。我对市场经济的由衷向往,恰是从售货员高傲的表情和轻蔑的目光里开始萌芽的。市场经济,除却商品供应量的极大丰裕,最为核心的,就是能把买卖的双方置于平等地位,让人在互惠互利的交易中,不再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尽管煤油供不应求,但煤油灯还是要点亮的。当然,瞅着煤瓶里徐徐降低的煤油,点灯也绝不敢大手大脚地肆意妄为。一旦不干活、不读书,就及早钻入被窝,哪怕毫无睡意,也要尽快将灯吹灭,以节省燃料。

一缕火苗,点燃我的黄粱美梦;一盏煤油灯,陪伴我度过饥寒的青春年少。煤油灯犹如拯救者那样,让我的漫漫长夜,不至于黑暗得体无完肤;让我的孤独之心,不至于坠落深井。对煤油灯,我从不怀念,也从不留恋,却心怀永远的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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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