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

一滴冰凉的水珠打在了他的脸上，他猛地一惊，从朦胧的睡意中苏醒。睁眼一看，眼前仍一片漆黑，只是东方的天际露出一丝亮意。

周围一片寂静。寂静得让他想起儿时的黎明前，他静静地躺在温暖的被窝内，看油灯下母亲在上下不停缠穗子的情景。如果不是不远处被烧焦的树木不时飘来烟熏味，他会忘记昨天这不足十里的土塬上，曾是一场激烈鏖战。他和他的战友同数倍的日军不断进行生与死的较量，激战从清晨一直打到昨晚深夜，他和他的战友依然坚守在这座不知叫什么名的土塬上。

天已大亮，战场周围依然是一片寂静，静的只有崖下低沉的河水声。他知道，一场新的鏖战即将开始，他让士兵们做好准备。

果不然，一枚炮弹带着哨声在战壕前炸响，顷刻间便像雨点一般落在他和他的战友周围。此刻，他听不到身后的黄河吼声，只感到身下的土地在抖动，眼前的烈火在冒。

“打——”一声命令，几乎是带着火，从他口中发出。

顿时，密集的枪声四起。浓浓的火药味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和他的战友们全然不知，只是一个劲地、发狠地阻击着日寇。

一个上午过去，敌人冲上了几次，他不知道。他们打退了敌人多少次，他不知道。只见战壕前横满敌军的尸体，士兵们手中的枪管发红，地上布满了空弹夹和空弹药箱。当然身后也是一排战友的尸体。他让人清点了一下人数，得知仅剩八百余人。他心中一颤，从昨天到今天，不足一天半的时间，已有二百余名战友丧失性命。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液，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在他沉思下一步打算时，有人告诉他，阵地上的弹药所剩无几，他再一次心中一颤。他默默地起身在战壕内行走，每到一个战友前，他都同他们紧紧地握一下手，每当他紧握战友手的瞬间，他看到战友们眼中的坚定。同时，他也向战友传递了自己的刚毅。

战壕没有走完，敌人冲了上来，他同他的战友冲向敌群，一阵血与气的较量，他们再一次阻退了敌人的进攻。此刻，他和他的战友已是弹尽粮绝，且有十几名战友在刚才的肉搏中丧生。

他和他的战友们又一次回到战壕内，只是此时他们没有再像先前那样，利用作战的空隙修整战壕，而是一个个跟着他，向身后的战旗汇拢，那战旗就插在悬崖边上，已被战火撕裂成絮，犹如落叶的柳条般在空中飘荡。

他停留在战旗前，面向纷纷围拢的战友。

“兄弟们——”看着大家都在望他，他又发出了一声：“乡党们——”其实他与眼前的这些兵士并不是乡党，他从甘肃陇西来，而这些将士是地地道道的关中秦人。

“乡党们，我虽不是秦人，可我来陕已五年。我熟悉秦风秦韵，我敬佩秦人热火的情怀。今日，能与兄弟同仇敌忾，我深感欣慰。原本想与弟兄同力苦战，冲出重围，无奈弹尽粮绝，我李某在此深表愧意。”

“誓随将军共生死。”

人群中有人发出喊声，顿时引起一片共鸣。

面对士兵的呐喊，他深深举起右手，向周围人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敌兵又一次冲了上来，他与他的战友再一次面向敌人。

就在敌人步步逼近时，此刻，他的战友人群忽然响起一声嘹亮的秦腔：“呼喊一声绑帐外——”

紧接一群慷慨激昂的秦声响起。

“……直杀得儿郎痛悲哀/遍野荒郊血成海/尸骨堆山无处埋/二十年报仇某再来……”

这声腔犹如凛冽的冬风般凌空吼响，让正在围追的敌军一个个停下了脚步，直愣愣看着眼前的年轻后生，一个个吼着秦腔纷纷跳下了悬崖。

声音越来越稀，越来越小，最后，悄无声息。他紧握着战旗，已是泪流满目。他知道，他的战友们一个个已经淹没在崖下那滔滔的黄河内，那里也将是他最后的归宿。

他拔起战旗，挑起冲在眼前的一个敌军，随即转身奔向悬崖，就在奔向悬崖的短短几步内，他同时吼唱了几句秦腔。

“两狼山——战胡儿啊——天摇地动——”“好男儿——为国家——何惧——死——生啊……”

他和他的战友又走到了一起，在黄河的母体走向新生；他和他的战友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他和他战友的故事流传在历史的记忆内。□李武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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