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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71期:第04版 百味

别怕,妈在

语音播报: 语音播报

□梁萍

若非亲身经历,我万万不敢相信,有生之年竟会给比我大十几岁的男人“当”一回妈妈。

晚上十点,趁着女儿熟睡,我也迎来了一天里难得的、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自由时间。正拿手机刷着新闻,微信窗口却突然跳了出来,铃声划破安静,担心惊醒女儿赶忙挂掉,却听到沉闷的声音传来:“喂,我是小米,卖小米那个……”原来是慌乱中摁错了红绿键,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去客厅。

“小米?”看看手机,原来是以前买小米的店家微信。“有事吗?”我小声问。“唉……”电话那头只是长长叹气声,接着便是久久沉默。都这个时间点了,路人店家,还有那一声情绪低落而无助地叹息,种种因素联系一起,让我疑惑万千。见仍没有新的反应,只能索性挂断。蹑手蹑脚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却睡意全无,脑海中想起店家的模样。

他,约莫五十岁左右,个头并不算高,皮肤黝黑,额头布满纵横交错的皱纹,浓浓的陕北口音极具鲜明地域标识,每次去都能看见憨厚而亲切的满脸笑容,装袋、称重、算账,动作娴熟麻利,是一个典型又普通的陕北汉子。他家店铺并不是街面旺铺,但所卖的小米地道正宗,慕名前来购买的顾客络绎不绝。

我也是忠实顾客之一,除了自购外,还会采购一些送给身边的亲戚朋友。因是老顾客,每次购买时,他总会在称足量之后,还会特意多加一些进去。后来有了快递,就更方便让老板直接邮寄给远方的好友故人。他们收到快递后,分别反馈说除了小米,还收到老板贴心赠送的陕北油馍馍或米糕。不经意一算,已和他有了长达十余年的生意往来。

有一次,因为他赠送的实在太多,想到做生意挣的都是辛苦钱,觉得过意不去,大概估了价,转去一百元红包,他却怎么也不肯收。一番你推我让之后,收到他的一小段语音,大概意思是:我第一次去他家买小米时,凑巧是他老母亲的生日,见我的第一眼令他惊愕,我的容貌很像他妈妈年轻时候的样子。听完之后,心里还想着,没想到这看着老实巴交的陕北汉子,终究是个生意人,头脑精明得很,居然用这套路拉拢顾客。便权当听个笑话,置之脑后了。

去年十月初,微信联系他想买些小米送人,却不见店家回复,心里还埋怨着,生意做大了,小单子难道还看不上了?正详细回忆着几年来关于小米及店家的往事时,微信上发来一行字:“对不起,打扰了。”

痴痴地盯着这简短的六个字,我竟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店家与客户,每年因买米卖米联系一两次,大半夜给我发语音视频,的确是有失礼节的。可是,他从未主动给我发过微信,从未有过任何不当言语,便隐约感到另有隐情。整理了思绪,我回复道:“没关系,你有什么事吗?”大概七八分钟后,几秒语音过来:“我想,和你说个事。”我立刻回复了“你说”两字。

“……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不是坏人。我妈半年前得了癌症,八十岁了,一辈子把苦受扎实了,我妈病后我把店关了。上次你发微信说要买米,我也没顾上回。这个月初,我妈,走了。”然后,听见那头的他忍着哽咽:“我现在都不敢回家,我妈不在了,我的天塌了……”从抽泣到号啕大哭。

放在以前,我的第一反应是一个大男人怎可如此“娘”呢?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人之常态,怎么能哭成这样?可是,我明白生离死别之际,最心痛是他的亲人,特别是自己亲身经历体会过这种伤心,那种切肤之痛、那种恐惧无助,无法用语言或文字描述,或许只剩下眼泪才能宣泄这落寞的痛苦。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不论是天真烂漫的童年、血气方刚的青年、沉着稳健的中年,哪怕是银发满头的老年,从父母撒手离别之刻起,就注定了儿女的无限思念,他们是世界上唯一的、谁都不可替代的。从此,他便像迷路的羔羊,没了依靠、丢了心魂,回到家里却再也叫不出那一声妈、那一声爸。

“你叫啥名字?”电话那头传来微弱的抽泣声:“我叫勇……勇……勇勇。”一瞬间,我仿佛看到远处有个瘦小的孩子,在漆黑一片的深夜,深一脚、浅一脚地探索回家的路,一不小心跌倒又爬起来,苦苦寻找着母亲的身影,期待着那一声熟悉亲切的呼唤。可他也清楚,如今已听不见、找不见、寻不到母亲音容笑貌的蛛丝马迹,又无处表达、又怕被误解,不知经过多长时间的思想斗争,才鼓足勇气,把他那份思念情愫,倾诉给长相有几分相似他母亲的我。

妈妈——这个世界上不同国家、不同民族几乎都有同一种发音的词语,包含了太多太多,有疼爱、有艰辛、有包容、有陪伴、有守候……我也有亲爱的母亲,自己更是一名母亲。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努力平复好情绪,用陕北方言对着话筒说:“勇勇,别哭,别怕,妈妈在。”

他显然是愣住了。片刻后,声音里不见了哭声,不断地念叨:“你是个好人,好人呀……”此时此刻,他别无所求,一句“妈在”便慰藉了心灵、填补了空缺。

今夜无眠,因为勇勇的哭;今夜有眠,因为勇勇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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