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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85期:第04版 百味

鸡鸣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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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建华

村里住满了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还有牲畜和家禽,牛、羊、猪、狗、鸡、鸭。

红日还在东山顶上探头探脑,没有风。老人拄个拐杖,走得颤颤巍巍,头巾包得褶皱的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逢人便哼哼着大声咳嗽:“咳,咳,也不晓得哪天死。”那副气鼓鼓的样子像是埋怨老天让他活得太久。善良的村人赶紧劝慰:“您老的寿命,都是前世修行来的,日子还长着哩!”老人满意了,浑浊的眼睛瞬时像点亮的火把,闪着光。

阳光淌在河里,满河碎金,河边的少妇正在洗衣裳,她的烦恼比拖在背后的辫子还长,她埋怨自己的对象不会说话、不会挣钱。她嘴里怨着,手里也不歇着,棒槌抡圆了砸在花花绿绿的衣裤上……孩子更不高兴,背起书包踩着影子出门,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昨儿布置那么些作业,手都写肿了还没写完……”

村人从早到晚吵吵闹闹,哭哭笑笑,一刻不得清闲。

动物也跟着凑热闹。狗在村口乍见生人,就死死地盯住那人,几声吼叫,生人若还不走,狗就会龇牙咧嘴、歇斯底里;最老实的是猪,猪一天到晚躺着睡,偶尔哼哼两声以示惬意,除非饿狠了才会发出一声声嚎叫;牛秉性忠厚,只做两件事:吃草、犁田。牛住的牛栏低矮潮湿,夏天,牛遭受蚊子、苍蝇、跳蚤的合伙欺负,实在被惹急了,才发出“哞……”一声长叹,这叹声随着风传得好远,全村人都听得见。

母鸡在村庄里最是骄傲,尤其是刚下蛋的母鸡,“咯咯咯”地大声叫唤,一边叫一边拍打翅膀,拍得地上灰尘弥漫,撞翻了主人晒在筛子里的萝卜丝,拍散了主人晾在屋角的红薯片。主人终于被惊动了,母鸡迎上去报喜,没想到却被主人猛地扇过来:“吵什么?吵得我头痛。”母鸡惨叫着飞跑走了,它的委屈无处诉说。

公鸡的报晓能唤醒万物,预示着喧嚷的一天的起始。而最让我震撼的一次公鸡打鸣,是那年在奶和妈的葬礼上。奶和妈同时在腊月里下葬。那天天很冷,河水都结了冰。按乡规,两口棺材的顶部要用红绳分别系一只大公鸡。大公鸡壮硕抖擞,红冠耀日,脖颈油亮。村人一路鞭炮一路锣鼓地把棺材抬到山上。这时对面的谷口袭来一阵风,晴空一声霹雳,风卷着细雨飘落下来。两只公鸡像商量好似的,倏地挺身而立,对着天空骤然打出两串长鸣。这啼声悠远绵长,一声急似一声。山脚下村庄里的公鸡听见这叫声,争相亮开嗓子应和,似一群枕戈待旦的士兵猛然听见冲锋号角,齐声迸发出兴奋的呐喊。

鸡鸣声里,奶和妈安然入土。父亲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娃呀,明年你的事业肯定会顺风顺水的,你听那公鸡叫得多响亮,你奶、你妈都在地下保佑着你哩!”他两眼通红,粗糙的双手激烈地颤抖着。姐夫的父亲也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说了和父亲一样的话。亲友纷纷放下铁锨、木杵,争抢着和我握手,说同样的话。说得我一身温暖,像站在鲜花满坡的春天。那是我孤身去东北做生意的第二年,业务一直没打开局面,积蓄也用光了,我萎靡、惶恐,觉得自己没有一点儿前景和希望了。

这二十多年里,我不时在梦里被一片铺天盖地的鸡鸣声唤醒。有一次,我恍惚地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远处的街灯明明灭灭,城市像浸在海底的暗礁,还未醒来。我长舒一口气,回身躺到床上,才闭上眼,旧日的村庄田园和远行的亲朋故友如电影画面般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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