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柔软的牵挂

唐艺霖

端午的晨光漫过城市天际线时，空气中已浮动着独特的芬芳。我像往常一样踱步至菜市场，却被扑面而来的节日气息撞了个满怀。远处河畔传来龙舟赛的锣鼓声，隐约而激昂，似在为这座城市奏响端午的序曲。菜市场里，琳琅满目的时令蔬果鲜艳欲滴，却不及艾草与粽子的清香夺人魂魄。菖蒲、鱼腥草、车前草等草药或捆扎整齐，或随意堆放，诉说着“端午百草皆为药”的古老智慧。热气腾腾的摊位前，豆沙粽的甜香、鲜肉粽的咸鲜、蛋黄粽的醇厚交织升腾，勾得人味蕾发颤。

穿梭在烟火氤氲的街巷，我挑选了新鲜蔬菜，又以一元一把的价格买下艾蒿、菖蒲和车前草。返程时发现，行人手中几乎都握着一束带着晨露的草药，仿佛这是端午赠予人间的特殊信物。路边，几位银发老人正踮脚将艾蒿与菖蒲斜插门楣，动作轻柔而庄重，似在守护岁月的安宁。老人们常说：“今日艾草插门扉，蚊虫秽气不近身。”这份对传统的坚守，在钢筋水泥间竟也生根发芽。

一位挎着竹篮的大娘瞥见我手中的艾蒿，热情地上前辨认：“姑娘，艾蒿的真假一闻便知。假艾蒿有柴蒿、水蒿之分，唯有真艾蒿带着特殊的浓香。”她将自己手中的艾草递来，浓郁的草本气息裹挟着阳光的暖意扑面而来。待确认我买的是真艾蒿，大娘又指着车前草笑道：“走，我带你去挖最新鲜的！”穿过小区，后院草坪上成片的车前草在风中摇曳。大娘掏出小铲子：“专挑大株的挖，小的留着延续生长。”望着她认真的模样，我忽然懂得，这代代相传的不仅是草药，更是与自然共生的智慧。

记忆的潮水漫过童年的堤岸。乡村的端午总在破晓时分苏醒，父母说沾着晨露的百草最具灵气，能护佑一年康健。于是每个端午清晨，我或牵着老牛踏入晨雾弥漫的草甸，任牛儿啃食青草，自己则在齐膝的草丛中穿梭；或挎着竹篮寻觅猪草，直到裤脚沾满晶莹的露珠，整个人都浸在青草与泥土的芬芳里。那时的我们，在晨雾与朝阳的怀抱中，与自然完成一年一度的亲密约定。

住进城市后，这般肆意亲近自然的机会愈发珍贵。恍惚间想起某年在汉江畔的“寻艾”闹剧。那日我早早赶往河边，见绿洲上蒿草疯长，却难辨艾蒿与柴蒿。待抱着一大捆“战利品”返程时，菜市场的老农笑喊：“那是假蒿！”可我偏将错就错，把它们当作翠绿的花束捧回家。途中遇邻居大嫂求要几枝，便大方分予她。“管它真假，今日百草皆成药！”我们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那束假艾蒿在门楣上静静待了半年，见证了平凡日子里的诗意与豁达。

儿时端午节，是孩子们翘首以盼的盛宴。农忙暂歇，父母的眉眼间满是笑意。父亲会用雄黄酒在我们额头点上“王”字，在耳际、鼻孔轻抹，再递来一小盅：“饮了这酒，百虫不近。”

如今，城市里的端午节愈发热闹，龙舟竞渡的呐喊声、粽香四溢的街巷、花样翻新的节庆活动，勾勒出时代的繁荣。可每当艾草的清香萦绕鼻尖，记忆深处的乡村端午节便鲜活起来。那时的质朴与纯粹，人与自然的默契，家人围坐的温馨，早已化作心底最柔软的牵挂，在岁月长河中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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