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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31期:第04版 百味

采摘桑葚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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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静

“情怀已酿深深紫,未品酸甜尽可知……”诗中野果,正是我童年最爱吃的桑葚。

每当回味这种美味,眼前恍惚又现家乡桑树坪,一大片碧绿如茵的桑树,一颗颗桑葚密密匝匝掩于碧绿的叶片中。清风顺着田野小径吹拂而来,参差红紫的小小果实微微露出芳容,在记忆深处随风轻轻摇曳,一缕幽幽的清甜在心底渐渐荡漾,宛如露珠,滚动于记忆的味蕾之上。

桑葚与杜梨、酸枣并称为乡村三大野珍。在我乡居的那个年代,曾经是孩子们夏秋两季最好的零食。杜梨不太软绵时有一种生涩味,解馋是解馋,吃完舌苔发涩,滋味不太好受。酸枣则酸甜爽口,诱人食欲,可一旦贪嘴就会胀肚,吃多了还会酸倒牙。相比杜梨和酸枣,桑葚就是乡间野珍中的极品,味甜、爽口,鲜红的、老紫的都好吃,都甜,但甜与甜又是不一样的况味。

鲜红的淡嫩、新鲜,老紫的像紫色的肥蚕静卧在枝头。摘一颗含在嘴里,是一种浓郁的香甜,如花蜜,却又不那般发腻。有经验的孩子,钻进桑林里眼疾手快地去摘那肥胖老紫的桑葚,一吃一个乌嘴子,也不刻意去擦掉,直接满世界疯玩,仿佛游戏中取得了战利品似的。

桑树坪里的桑树隶属于县蚕种场,蚕种场养出来的蚕茧最后全部送到了缫丝厂。记得缫丝厂和蚕种场最兴盛那会儿,经常要雇佣附近的妇女去桑树坪采桑叶。我们家是典型的“一头沉”,父亲一人挣钱养活一家老小。小学时,我跟着父亲在城里读书,放学后饿得饥肠辘辘,就相约同学去桑树坪摘桑葚吃。

不久母亲也进城了,常常采摘桑叶赚钱贴补家用。母亲干活勤快,手法又快,采桑叶时舍不得歇一会儿,每次收工交桑叶时都是采得最多的。领到工钱后,母亲会一改平日节俭作风,变得慷慨大度,马上买一斤大肉改善伙食。小妹傻呵呵地说:“要过年喽!”对于半年未闻肉味的孩子们来说,能吃到肉无疑就是过节。

正是盛夏时节,姐妹们隔年买的凉鞋都破得不像样子,我们便闹着要买凉鞋。父亲很不赞成给我们买凉鞋,说有的吃就不错了。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母亲总是有一点纵容和宠溺的。母亲趁下雨天到街上的百货门市给几个女儿每人买了一双塑料凉鞋。我是鲜艳的粉红色,二妹是碧青的嫩绿色,三妹和小妹都是娇艳欲滴的鹅黄色。那个夏天,四姐妹迫不及待穿上新凉鞋,欢快地跟在母亲身后采桑叶。

那时候放学回家后,等待我们的不是可口的点心、饮料和干粮,也不是母亲温暖的怀抱与父亲慈爱的眼神,而是永远也干不完的家务活。记忆中的夏天,我们放下书包,就提上筐子去桑林里帮母亲采桑叶。

六月的桑林里弥漫着桑葚清甜的味道,二妹一头扎进桑林,顾不得摘桑叶,只去摘那紫红的桑葚,边摘边吃。等我好不容易兜了一手绢拿给小妹们分享时,二妹的嘴唇已被桑葚的汁液涂染得一片乌黑,我们对望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那时候,幸福感来得特别容易,就仿佛沾在二妹乌黑的嘴唇上。

只可惜后来缫丝厂不太景气,茧价大跌,蚕种场养蚕的积极性遭到极大的挫伤。又一个夏日来临,当我们像往常一样跑到桑树坪时,发现桑树坪已被砍伐得光秃秃,一株桑树也不剩了。我们怅然若失地久久呆立在空地上。

不久,这里变成了新城区,银行、学校、酒店,家属楼一栋一栋连成片,城镇化气象随处可见。然而,我们再也吃不到甘甜如蜜的桑葚了。那紫红参差的、肥胖如紫色卧蚕的桑葚,只能葳蕤在我们梦中的桑树枝头。所幸还有记忆留存那一片桑林,只要一念起,家乡那片绝美的风景便在意念中反复重现,吟读桑葚铺成满地诗,让我的味蕾上增添几分生活的诗意。

你竟能铺叙

一个如花的故事,比诗还瑰丽

……

等暮年使这一世代都凋落

只有你如旧

济慈的这首诗是歌颂一只古瓮的。我今天读来,它仿佛是写给深藏于我记忆深处的桑树坪——那些密密匝匝掩在碧绿丛中紫红参差的桑葚,一如鲜艳的花儿,瑰丽了我少女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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