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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苜蓿地
语音播报：
□李喜林
褐色的，隆起在原野上的密密麻麻坟冢，在村南。那里是一片苜蓿地。
记不清有多少次，我站在村口的碌碡上，望着蓝天下那块墨绿的苜蓿地，那一座一座、三五成群的坟墓出神。驼背伯告诉我，那些紫色的苜蓿是用血滋养的，那些坟是人从地里给顶出来的。
到了苜蓿旺季，队上总是让驼背伯去看守，他那杆油黑的老土枪，在空中炸响，吓得鸟飞獾躲，我们老远就捂耳朵。
苜蓿的味儿很诱人，一天黑夜，我们悄悄地聚在皂荚树下，不穿鞋，不提竹笼，挎上书包，一个跟一个沿着城壕边沿，绕一个大转圈，哧溜溜过大水渠才爬进苜蓿地。夜很黑，那片苜蓿比夜色更黑，手指悄悄伸出去露水在黑暗中从苜蓿叶尖凉飕飕钻进手心，不一会，手滑腻得揪不上劲，要不时地在裤子上擦。四周静得怕人，苜蓿的断裂声却脆响。突然一道火光，幽幽地从地下钻出，无声地飞起，正愣神间，一个伙伴惊叫：“鬼灯！”我拔腿就跑，迷糊中一脚悬空，跌进渠中，脚就木然了。我没命地哭叫。
“崽娃子，甭怕，那不是鬼灯，那是磷火。”
我躺在炕上，脚面肿得胖乎乎的。驼背伯坐在炕沿讲故事。
“那炮弹凶得很，一下子将你六爷的马房炸了笸箩大的窝窝。”驼背伯先是眯着眼，半张着嘴，白胡子颤悠着，然后，喉咙发出炮弹飞行时的声音，再猛然“轰”的一声，脖子一梗，腰杆却不能挺立。
驼背伯给我讲的是解放彪角这个故事：中央军的战壕在雍河南崖，解放军的战壕在那片苜蓿地里。驼背伯的黑脸绷得怕人，他把那杆老土枪支在炕边，左眼紧闭，右眼紧盯前方，学着那次战斗中机枪手刘大个的姿势。
“打！”驼背伯一声呐喊，嘴巴飞似的嗵嗵起来，腮帮子极快地颤动着，他一下子变成那位机枪手刘大个了。
“仗打得很紧，机枪手刘大个从李嫂家里奔出，头顶着一块没有烙熟的锅盔，一边跑向阵地一边狼吞虎咽。嗖嗖……一梭子弹掠过，锅盔馍穿了好几个洞。”
“仗打了一天一夜，敌人的迫击炮将苜蓿地炸得到处是坑，但没有一个敌人能走进苜蓿地。战士们的鲜血将苜蓿染成红色。激战中，乡亲无法送饭，饥渴难耐，苜蓿就成了最好的食物。正是四五月，嫩生生的苜蓿嚼在嘴里真香哟……”
驼背伯讲到这里，嘴不停地咀嚼，一绺涎水竟流出嘴角。
“那才是最香甜的苜蓿啊！”
“那刘大个呢？”我问。
“死了。同他的战友一起埋在了苜蓿地！”驼背伯的脸色蓦然阴沉下来，一汪浊泪在眼眶里转悠。
我很为刘大个的死伤心，不知多少次望着苜蓿地遐想。
几年后，驼背伯死了。听别人说是躺在一座坟旁抽烟，一口痰上来咳不出死的。那坟就是刘大个的。原来，驼背伯就是在那次战斗中负伤后留在村里的解放军战士，治好后受伤的背驼了，就落脚成家。
驼背伯安葬在苜蓿地里。我们村所有的死者都葬在这里。苜蓿一茬又一茬，我长高一截又一截，而坟堆也在一年年增加着。徘徊在坟头与坟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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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喜林
褐色的，隆起在原野上的密密麻麻坟冢，在村南。那里是一片苜蓿地。
记不清有多少次，我站在村口的碌碡上，望着蓝天下那块墨绿的苜蓿地，那一座一座、三五成群的坟墓出神。驼背伯告诉我，那些紫色的苜蓿是用血滋养的，那些坟是人从地里给顶出来的。
到了苜蓿旺季，队上总是让驼背伯去看守，他那杆油黑的老土枪，在空中炸响，吓得鸟飞獾躲，我们老远就捂耳朵。
苜蓿的味儿很诱人，一天黑夜，我们悄悄地聚在皂荚树下，不穿鞋，不提竹笼，挎上书包，一个跟一个沿着城壕边沿，绕一个大转圈，哧溜溜过大水渠才爬进苜蓿地。夜很黑，那片苜蓿比夜色更黑，手指悄悄伸出去露水在黑暗中从苜蓿叶尖凉飕飕钻进手心，不一会，手滑腻得揪不上劲，要不时地在裤子上擦。四周静得怕人，苜蓿的断裂声却脆响。突然一道火光，幽幽地从地下钻出，无声地飞起，正愣神间，一个伙伴惊叫：“鬼灯！”我拔腿就跑，迷糊中一脚悬空，跌进渠中，脚就木然了。我没命地哭叫。
“崽娃子，甭怕，那不是鬼灯，那是磷火。”
我躺在炕上，脚面肿得胖乎乎的。驼背伯坐在炕沿讲故事。
“那炮弹凶得很，一下子将你六爷的马房炸了笸箩大的窝窝。”驼背伯先是眯着眼，半张着嘴，白胡子颤悠着，然后，喉咙发出炮弹飞行时的声音，再猛然“轰”的一声，脖子一梗，腰杆却不能挺立。
驼背伯给我讲的是解放彪角这个故事：中央军的战壕在雍河南崖，解放军的战壕在那片苜蓿地里。驼背伯的黑脸绷得怕人，他把那杆老土枪支在炕边，左眼紧闭，右眼紧盯前方，学着那次战斗中机枪手刘大个的姿势。
“打！”驼背伯一声呐喊，嘴巴飞似的嗵嗵起来，腮帮子极快地颤动着，他一下子变成那位机枪手刘大个了。
“仗打得很紧，机枪手刘大个从李嫂家里奔出，头顶着一块没有烙熟的锅盔，一边跑向阵地一边狼吞虎咽。嗖嗖……一梭子弹掠过，锅盔馍穿了好几个洞。”
“仗打了一天一夜，敌人的迫击炮将苜蓿地炸得到处是坑，但没有一个敌人能走进苜蓿地。战士们的鲜血将苜蓿染成红色。激战中，乡亲无法送饭，饥渴难耐，苜蓿就成了最好的食物。正是四五月，嫩生生的苜蓿嚼在嘴里真香哟……”
驼背伯讲到这里，嘴不停地咀嚼，一绺涎水竟流出嘴角。
“那才是最香甜的苜蓿啊！”
“那刘大个呢？”我问。
“死了。同他的战友一起埋在了苜蓿地！”驼背伯的脸色蓦然阴沉下来，一汪浊泪在眼眶里转悠。
我很为刘大个的死伤心，不知多少次望着苜蓿地遐想。
几年后，驼背伯死了。听别人说是躺在一座坟旁抽烟，一口痰上来咳不出死的。那坟就是刘大个的。原来，驼背伯就是在那次战斗中负伤后留在村里的解放军战士，治好后受伤的背驼了，就落脚成家。
驼背伯安葬在苜蓿地里。我们村所有的死者都葬在这里。苜蓿一茬又一茬，我长高一截又一截，而坟堆也在一年年增加着。徘徊在坟头与坟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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